调换位置
客人把制服拿起来。“我说,”他开口说,“我说,龙尼和我还有自己的任务呢,明儿——我是说今天。你觉得要是我晚回来一点龙尼会不在乎吗?没准就不等我了。”
他先下去,船艇里的两名水兵立起来敬礼。龙尼已经钻进去了,只有他的背部此刻充塞着通往甲板下层的一个小舱口。鲍加特小心翼翼地往下爬。
“说不定的,”鲍加特说,“穿上的好。在高空可冷了。”
“好的。”小伙子说。他们帮他钻进服装。“以前还没上去过呢,”他说,聊家常般轻松地说,“准比从山上看得远,是吧?”
“我们也可以上船了。”小伙子说。他朝小艇走去,接着又停了下来。他碰碰鲍加特的胳膊。“瞧那边!”他轻声轻气地说,“看到了吧?”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
“他会等的,”鲍加特说,“穿上制服吧。”
“什么啊?”鲍加特也悄声说;出于老习惯,他不由自主地朝后上方仰望。小伙子捏紧他的胳膊朝海港那头指去。
“啊,没事儿,”英国小伙子说,“我敢说不会有事的。上头让龙尼决定何时出发,反正是。要是我稍稍晚一点他会等我的。”
“不了。得来点儿更有用的。咖啡会在翅翼上留下一摊讨厌的污渍的。”
“哈啰,老兄!”还在一百码之外,他就喊了起来。
“闭上你的嘴,麦克,”鲍加特说,“走吧。还要喝点儿咖啡吗?”他看看那位客人,可是麦金尼斯替客人回答了:
不过鲍加特在观察的却是另外那人,他自忖自己一辈子还真的没见到过一个比这个更古怪的角色呢。在他那伛偻的双肩,他那微微低俯的脸上本身就含有一种坚实的力量。他比小伙子低一个头。脸也是红红的,不过那上面有一种深沉的凝重,简直到了冷酷的地步。那是整整一年日思夜想使自己显得像二十一岁的一个二十岁的人的脸。他穿了件高翻领球衫和一条粗布裤子,套了件皮夹克;外面是油腻腻的海军军官大氅,长得几乎拖到脚后跟,一边的肩章带已荡然无存,纽扣全掉了,一颗也没剩。他头上戴的是格子花呢前后都有帽檐的猎鹿人便帽,用一条狭丝巾从头顶一直缠到脖子底下,把耳朵遮住,在脖子上围了一圈,然后在左耳后面打了个绞刑吏惯用的套结。这丝巾脏得让人没法相信,又加上他双手深到肘部全插在兜里,双肩伛偻着,头低着,看上去简直像哪家老祖母吊起的巫婆傀儡。一个烟锅朝下的短杆烟斗咬在他牙缝之间。
“得了,”麦金尼斯说,“你别取笑我了。”
“那边!再往远点。瞧那像艾尔根街。他们又挪动她了。”港口对面躺着一只陈旧、发锈、背部凹陷的船壳。小小的,没什么特征,鲍加特记起什么,便朝那前桅看去,只见那儿有奇形怪状的一大团缆绳和帆桁,有点儿像——倘若你有足够想象力的话——一根篮状桅杆。在他身边,那小伙子简直是在咯咯大笑。“你认为龙尼注意到了吗?”他压低声音说,“你认为呢?”
“你应该什么时候之前回来?”鲍加特说。
“我说不上来。”鲍加特说。
“喝下午茶之前能赶回来。”麦金尼斯说。他好像鞋子总也穿不好了。“答应你就是了。”英国小伙子盯着他。
“哦,好上帝!要是龙尼抬起头在注意到之前就叫她的牌,那我们就扯平了。哦,好上帝!不过,来吧。”他往前走;他仍然在乐出声来。“小心点儿,”他说,“扶梯很不像话。”
“他来了!”小伙子喊道,“这就是龙尼。那是鲍加特上尉。”
“哦,那是,但愿龙尼能等我。真好玩。不过挺危险,是不是?”
“你好!”鲍加特说。他伸出手去。那一位一声不吭,不过手倒还是伸了出来,有气无力的。手很冷,不过很硬,结有老茧,他可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朝鲍加特投去短暂的一瞥,接着便把眼光移开。可就在那一瞬间,鲍加特在眼光里捕捉到了什么,某种颇为奇怪的神情——是一个闪光;是一种隐蔽、好奇的敬重,有点儿像十五岁的男孩子在看一个马戏团的空中飞人。
“至少能看得更多,”麦金尼斯说,“你会喜欢的。”
可是他一声不吭。只顾闷着头往前走;鲍加特看着他从码头边缘突然消失,仿佛是双脚直着跳进海里似的。他此刻注意到那艘看不见的小船的引擎发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