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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巴嫩的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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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独养女儿,出生的家和现在的家相像,两家简直可以对调:都有厚木家具、花坛和黑奴。她父亲也穿着同样厚厚的呢料,戴着同样的帽子,脚蹬同样的靴子。她十五岁那年,他用一辆笨重的马车,那种以移动砖头做地板的马车,把她送到牛津青年女子神学院,在那里她待了三年。她十八岁时,他们又送她到孟菲斯去参加她的第一场舞会。他们在加斯顿饭店住下,一八五九年卫队第一次舞会之夜,她初次见到了查利·戈登。两年后,她在诺克斯维尔下了运兵车并在车站结了婚。她的身边围着一群穿灰色新军服的士兵,飘扬着那鲜艳但还不很熟悉的步兵团旗帜。三十个小时她都没合眼了,但她穿着舞会的衣服站在那里,头发一丝不乱,举止处处得体。她好似昂贵商店的制成品,饰着丝带,擦着亮粉,却被胡乱地放在了部队的中空方阵之中。那些士兵都还年轻,还没人听到过枪声,然而,虽然年轻、阅历浅,或许是因为预感,对此事那些陌生的面孔无不带着些许狐疑。我想象得出她是那里唯一一个镇静自若的人,因为女人在她们开始呼吸之前已活了许久了,而男人则是每小时都在新生,每一秒都在新生。”

“是啊,”布朗特说,“就是的。”然后他又讲开了,他的身体微微倾向火光,手中握着半空的酒杯。

布朗特停下来,看了看她。她那松弛的面庞有点清醒了,眼睛正专注地望着他的脸,身体微微后缩,仿佛他表示出要揍她的意思似的;她的眼睛此时就像两支已吸燃的雪茄一样炯炯有神,虽不够英勇无畏但也坚强不屈,虽说不上胜局已定却也没有败势已成。“你的名字也可能一样在他们喝酒时被四处谈论,不要说你不记得自己曾相信是这样。”他看见她的面容暗淡下去,眼神也暗淡下去,托起的枕头上又浮现出一个老妇人的倦容,那是种看得太久,见得太多的神情。“我知道男女有别。这是上苍刻意的安排。并非由于女人的过失,也由不得女人来决定,她们得给男人生孩子,是孩子使她们尊贵。可不是什么母性使然,母性只是一个属性,既是每个女性的冠冕,又是她们的孽债。女孩子被她同时代的人像父亲、母亲和祖辈那样规劝训诫,而男孩子则是被他前面的所有日子所哺育。”

他们欢呼起来,客人们、长辈们还有妇人们的尖细嗓音混在一起。同样没有言词的呼喊将为许多战役所消损,终变得声微而气弱;但又必将比战争本身延续的时间要长久:这喊声将被老兵们、老兵和死难者的儿子们带着越过密西西比州向西传去,这喊声虽时常被疾驰的马蹄和枪声打断,却可直达边境小镇上那烟尘纷扬的广场。欢呼声未落,乐声又起,是那种仿佛为高原的风笛而作的尖声细气的调门,节奏又快,并不适于舞蹈。这时,观众们看到先前聚在大厅一端的女孩子正有序地移向那灰色的队列。穿着光闪闪的优雅的裙裳,她们走动时看着像一组倒放着的花瓶。她们先是遮住那灰色队列,一边前行,一边一个个亲吻他们;当那灰色队列再次进入眼帘时,可见每人的束腰外衣上都别上了一朵玫瑰花,红艳艳如枪伤一般。起先一阵,秩序井然,后来灰衣和女裙开始混合,难解难分,混杂中传来女孩子们受惊的尖叫,那叫声并不怎么像佯装出来的,也不含多少恐惧在里面。屋内各处人们开始随着欢快的小提琴、吉他和单簧管的乐声歌唱:

“我看不出这与露易丝·兰道夫有什么关联。”

“你们中的很多人已经走了,我不是跟他们说话;你们中的许多人将会计划要走,我也不是跟他们说话;然而有些人就得走了,而且相信夏天时战事便会结束,我对他们有话要说。”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形如洞穴的房间里显得清楚而洪亮。屋外已下起了雪,虽说雪片飞扬,但无一不化在耙过的、沉厚而冰冷的泥土中了。“你们听说过弗吉尼亚,但你们有些人没见过它;你们听说过华盛顿、纽约,但从没见过它们。”在这洞穴般的寂静中,在人们紧张的心情和期待中,他的声音让人觉得浑厚、响亮而又空洞,仿佛是只掉到铁桶里的蜜蜂在折腾。“……由美国南部邦联总统授权……”

布朗特喝完酒,把杯子放下,去拿酒瓶。瓶盖还没打开,他又开始讲话了。“那夜你也在场,那夜你也亲吻了一百零四个男人。那夜她和查利·戈登发现他们离开彼此都没法活。也许你就在车站听到了火车开动时嘈杂的声音。她就在车上,舞裙上盖着查利·戈登的披风。坐着当日满载士兵的客车,由贴身黑奴为她拨弄木炭炉取着暖,她前往诺克斯维尔,他们第二天就结了婚。有个牧师凑巧就在候车的步兵团当兵,主持了他们的婚礼,使她恰能及时赶上下一班南下的火车返回密西西比州。她随身带着查利·戈登写在车站餐厅账单背面的给他母亲的一封信。”

少校没有动,他靠在军刀上看着客人,看着平民和那穿着黑礼服的青年男子。“现在,孩子们,”他问,“哪个想在圣诞节前朝波托马克河啐上一口唾沫?”

“露易丝·兰道夫是那夜在那里的女孩子之一,”布朗特说,“她是一连吻了一百零四个男人的女孩子之一。她坐着辆热砖铺砌的沾满污泥的马车——一路上还得不时停下来用他们,我指的是黑鬼们,随身带的松木生火给砖头加热——大老远从密西西比州赶来,亲吻了一百零四个男人,只为了能送给查利·戈登一朵红玫瑰。祖父的模样我不怎么记得了,但我曾听祖母讲过露易丝·兰道夫的事情。也许因为祖母自己就是镇上的著名美人,也许因为即使她们活到九十也不会意识到:一个妇人拥有和失去美丽的外在形体就如同人们冲往和散离繁忙火车站的电话亭一样,各人的姿态和听见的铃声都没有什么不同。不管怎么说,当她们自己成了著名美人时,她们就可宽容,几乎是无私地对待其他妇人。她对我说了祖父怎么讲述的有关查利·戈登如何如何的故事。在她要来的前两天,他带着一名黑童仆和一头骡子也从密西西比州北上赶到镇里。马车该到的那天,从天色微明,一定是从天色微明起——骡子就靠在路边,黑童仆蹲在它一旁被十二月的雨淋得瑟瑟发抖,他拿着的花却裹在油布披风里;那花有院子里的扫帚那么大,可能是从私人的地下温室里砍来的、借来的或者花大钱买来的;在灌木丛那边,沿路过去一点的地方,查利·戈登本人也待在雨中,也许从破晓时分就等啊等,一旦马车出现便骑骡迎上去,光着的头,衬衫、外套都湿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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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前就老讲他是个傻瓜。”睡椅上的妇人道。

布朗特继承了医业,就像律师承袭父业一样。这职业使他经常悠闲地到那些体面、富有的家庭去出诊,那里老妇人们终因懒惰和丰盛的食物而生出意外。她们已比他的父亲长命,她们中的一些人也会比他活得还要久。她们在闷热的房间里接待他,在那里七十年代的精致而厚重的胡桃木家具在跳跃的火光里熠熠闪亮,在那里他自己也像个老太太。他们常谈到儿子、女儿,说起青年女子协会和志愿者卫队。后者是个半军事化的组织,其中有军队军官的基本编制,还有一个头衔由选举产生的社会等级体系,最高一级是军旗班长,这职位布朗特已连任了十四年。一八五九年,五十一名年轻的单身汉创立了这个组织,同年十二月他们举办了第一场舞会。一八六〇年它变成了国民警卫队的一个单位,那年的舞会上男士们便穿上了带有骑兵队黄色条纹标志的蓝色军服,会员人数也增至一百零四人。一八六一年第三次舞会时,男士穿着灰色军装,他们新发的帆布背包堆在一间化妆室里,车站上已停了一列火车等着半夜时分将他们载往弗吉尼亚。是夜,国民警卫队操练厅挤满了人,不仅有跳舞的人,还有年长的客人、父母和亲戚。大厅后部乐队平台上方的联邦的旗帜已被扯下,只剩下无言的钉子坚守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人们还不十分熟悉的新旗;旗下人影绰绰,灰色军服、闪亮的女裙、扇子还有披肩在汇合,在旋转。十一点半,音乐——三把小提琴、两把吉他、一支黑人们吹奏的单簧管——停了下来。少校,美利坚合众国军队的前任少校,进行清场。男士们沿墙排成单列,少校站在排头,隔着空荡荡的地板正与年长的客人们相望。少校的军装与其他男士的没有区别,他没配军徽,只不过多了一条猩红的饰带和一把军刀,此刻他正靠在那军刀上。女孩子们、新来的舞伴们远在大厅的另一头,他们聚在一块形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群体。这屋房顶高耸,寒意阵阵,阴气森森,墙上成排地装着临时的烛架和油灯。少校开始发言。

睡椅上的妇人的眼睛闭上了。“那个舞会上还有其他比露易丝·兰道夫漂亮的姑娘。”她声调疲倦地说。

几乎每个下午他都沿着大堤向北走,从同一地点出发再到同一地点停下。他取道比尔街码头那圆滑的鹅卵石堆成的陡坡,沿堤下行,一路过去,攀上悬崖抵达巴特里炮台。这是一处小小的公园,有着人工修整的草地、人行道和花坛;沿着悬崖还有低矮的石头护墙,其上点缀着写满名字的小铜碑,从碑与碑之间的缝隙向外看,可见火门塞着的、锈迹斑斑的大炮正阴沉地守卫着下面的河面。在这儿他站住脚,浏览那安静无声、锈蚀了的大炮,那小心堆放的弹药金字塔,还有那朴素(但也绚美)的小铜碑,从其中一个小碑上他还读到了他现在叫的名字。在悬崖的下方横陈着火车道,卵石堆成的大堤斜坡,还有那往来稀疏的破旧的汽轮。那些轮船被拽进破旧的码头,载上粗陋而微薄的货物,将其发往交通不便的目的地,这些目的地在风景上几乎不着痕迹,在任何地图上也难觅其名字。船只沿堤停靠,船身垢痕重重、锈迹斑驳,船尾突出部和轮箱之间有四英尺大的褪色字母表示着夸大其词的船名。机车和普通火车二十小时可达芝加哥,十小时可达新奥尔良,它们呼啸着来往的身影对轮船形成了嘲讽。他常常站在矮墙那儿,现在河几乎看不到了,河被某物给遮住了。那里三十年前还是个浅滩,一个几乎未露出水面的沙洲,如今已是一个小岛了。岛上长着原生的柳树,在柳间掩映着拽到或漂到岸上的流浪者的船屋,还有沙上的名副其实堆起来的房舍,但河身被遮得几乎看不见了。一八六二、一八六三年的时候,联邦军的船只在河上穿行,用鹦鹉牌榴弹炮对着悬崖开火,直到把这城池攻陷;后来南方联邦的人在河上再夺取船只,也沿着河上上下下,反过来也用同样的“鹦鹉”对着阴森、永久、健忘的悬崖开火。那悬崖是以一个消亡了的民族命名的。

“而(我说给你听)她们却坐不上那天的火车,只是眼睁睁地看那火车离站,看一个士兵的披风搭在一条环形的舞裙上面。”这时他点上一支香烟。“她回到密西西比州,来到她的新家。这是一处大大的、方方正正的房舍,有着花坛、玫瑰园,但距离任何城镇都有二十五英里之远。当她带着那封写在账单背面的信抵达时,她公公正组建一个步兵团。黑女孩们挑拣、熨烫出明艳的小块丝绸,她和婆婆用它们绣军团的旗帜。她们干活的房间在高处,安安静静的,从那里她们整天可以听见大厅里厚重的皮靴声,还有餐厅里五味酒钵旁的说话声。地里也满是陌生的马匹;草坪上、林子里也都散置着帐篷,布满乱丢的垃圾。晚间,草坪上会燃起篝火,在闪耀的红光和烈焰映照下,他们依次讲演。那有力、洪亮而又絮絮不绝的人声,直传到上面妇人们起坐的门廊。那时在影影绰绰的门廊里,两妇人臂靠臂地站立,在黑暗中,远处的光亮暗暗地映着她们,两人紧挨着却不说话,甚至不互相看一眼。后来步兵团开拔;谈话声、大厅里的靴子声也跟着走了;十一月的第一场雨洗去了草坪上的垃圾,只剩下伤痕累累的地面、践踏破损的人行道和花坛。于是家中又寂静下来,只有两个女人住在里面;单调的黄昏时分,黑奴们的各个住地平和地传来说话声、甜润的呼喊声、笑声和锯木声。

四处观赏,观赏,观赏

“你这话对她说过吗?”布朗特问。妇人盯着他,在稳定的火光中,她那靠在托起的枕上的脸显得肿胀不堪、颜色蜡黄。“如果他还活着,你还会对他们两个讲这话吗?无论如何,你不能对他或他那类人讲这话。也许因为那本是事实。但现在告诉他们已为时太晚。他们都光着头飞马疾驰,有军刀时还挥舞着军刀,但不管怎样马蹄疾驰,都一同离开了舞台而进入滂沱大雨之中,这雨可比十二月的蒙蒙细雨要强劲得多了;也许他们到达了另一个能把自己撞得粉身碎骨的地方,仿佛木偶见到糊墙纸板上的花园、树林和幽谷的浓彩的幻影而把自己撞得粉身碎骨一般;当马车停在泥泞的路上时,露易丝·兰道夫曾探头观望,也许他们还想要遇见比她这一刻的面孔更为明媚的容颜。也许至少对他来说,她不值什么,不过是在加斯顿饭店喝酒时提到的几个单词‘露易丝·兰道夫’的发音而已。那个你想到过没有?”

纯良的种子植在河边的沙地上

“我对她说过他们俩都是傻瓜。”睡椅上的妇人道。

愿我正在棉田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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