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衣午餐
不管怎么样,这听起来可不像是任何旅游指南上会列出来的活动,也不会出现在文娱活动的指南上,应该值得一看。我认识布律诺已经好多年了,他在这方面的判断力无可挑剔。“什么地方?”我问。
紧接着的一九五六年,碧姬·巴铎<a id="zw2" href="#zhu2"><sup>[2]</sup></a>、罗杰·瓦迪姆<a id="zw3" href="#zhu3"><sup>[3]</sup></a>和那部改变了圣特鲁培的电影出现了。瓦迪姆在此拍摄了《上帝创造女人》一片,他带着一个摄制组来到这里。这是一群法国人,除非把他们喂得好好的,否则他们就要造反。德克蒙夫人能每天供应午饭吗?她同意了。一传十,十传百,许多年下来,人人都知道了。吉娜维夫的儿子帕特里斯在八十年代中期接管饭店,从此以后,他和他的员工每年夏天都忙着应付从四处涌来的食客,腿都快跑断了。
要长久地保持成功,海滩旁的餐厅供应的食物必须做到新鲜、随意、不复杂。一个沙滩旁的餐厅是不容许主厨将每一条鱼都在酱汁里浸上半天,或是在一餐间插进许多花样,比如花草冰霜或小点心之类的。在大型的高档餐厅里,这些都没有问题,但不是在这儿。在这儿坐着,应该可以在餐桌下把鞋子蹬掉,食客不仅能闻到海风,还应该尝到大海新鲜的味道。回归自然,即使停车场上停满了梅赛德斯豪华轿车。
夜曲:蓝色与银色—切尔西惠斯勒:1871年
简单和新鲜是55俱乐部餐厅成功的秘诀,而且是它永葆魅力的两大原因。鱼和蔬菜都那么新鲜,以至于直接拌一下就成了色拉,不需要任何调味酱。在热油里翻滚了两下就出锅的薯条,有着令人满意的质地。任何想要好好吃上一顿午餐的人都不会失望。
饭店是一九五五年由吉娜维夫和伯纳德·德克蒙创办的,他们在开饭店前已经因探险而成名了—他们是最早划着独木舟顺科罗拉多河而下,一直抵达大峡谷的法国人。回到法国,他们在庞珀洛纳海滩买了一块地。那时候,圣特鲁培还不过是个小渔村,只有几家屈指可数的咖啡馆。55俱乐部也只不过是德克蒙夫妇为朋友和熟人准备一些烤沙丁鱼的简陋小屋而已。如果有任何他们不喜欢的陌生人上门,就会遭到拒绝,被告知这里只是一个私人俱乐部。德克蒙夫人是位技艺高超的厨师,吸引了一群喜欢吃新鲜烤鱼和喝正宗玫瑰红葡萄酒的客人,在这儿吃饭还有一个额外的乐趣,那就是吃的时候不用穿许多累赘的衣服。
餐厅只坐满了一半,我们发现雅妮娜和布律诺已经到了,放酒的冰桶也已侍候一旁。这时已经一点了,但按布律诺的说法,真正的演出还没开始呢。不过,他觉得我们应该在那些女士陆续出现前就找好位置,这点很重要。显然,那些美人儿都很晚才吃午饭,两点以前是不会出现的。所以我们还有时间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
把这故事写在纸上,会让人觉得这事情太离谱,不可能发生。但是,如果像我们一样坐在那一大群几近裸体的人中间,便很容易想象这样的事情。没有人,或者说至少没有一个女人,在穿戴上是不想引人注目的。无可避免地,有一两位女士对自己的年龄过于乐观了,为了达到与众不同的效果而做过了头。豹纹泳衣加黑色网纹超短裙是一个例子,透明印花紧身衣是另一个。这两套衣服都裹在了青春已逝的身体上。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她们—走动的时候,那些下垂的肉会不由自主地颤动—会立刻明白为什么女人永恒的敌人是重力。但是,像这两个人一样,许多法国女人拒绝承认时间的流逝。在她们的心目中,她们就是沙滩上的明星,自信有永恒的魅力,并凭着这种自信穿衣打扮。
在一条狭窄的满是沙子的路上转过一个弯,就到了餐厅后的停车场。如果愿意,你可以想象自己看错了地图,一不小心把车开到了加利福尼亚。对于那些喜欢有专门的停车服务人员为自己停车的人来说,加利福尼亚算得上是个精神家园。这儿也有专门的服务人员为你停车,省却了自己找停车位的麻烦—这些年轻人都穿着干净利落的短裤,戴着镀膜反光的太阳镜,皮肤的色泽完美无缺,好似抛过光的古铜。他们带着满不在乎的表情,弄出很大的声响,把车开来开去。我们的那辆老标致车被安排到了停车场的后面,这样就不会降低前面几排车子所形成的气势。那可都是些上万美金的玩意儿—美洲豹、保时捷和奔驰,统统在烈日下受着煎熬。
另一个显而易见的事情是,那一天所有在座的女士都花了一番心思穿衣打扮,而那些护花使者们却对自己的服饰一点也不在意。绝大多数男士看上去都不那么赏心悦目。有些人—我猜他们是出来度假的工商界巨头,如果按照他们的衣着,连一份洗盘子的工作都得不到,更不要说是做侍者了。他们的短裤皱巴巴的,衬衣脏兮兮的,好像是穿着睡过觉似的。他们头发稀疏,而且没有梳过。他们不在乎外表—那是一种自我满足的不在乎,好像是在告诉世界他们是如此重要,所以他们的外表无关紧要。他们实在是配不上他们的伴侣。
但照我看,和那些寻欢作乐的游客所犯下的各种罪行相比,酒吧里的脆弱表现还只是次要的。傲慢,吝啬,急躁,不顾及别人,欺软怕硬,付账的时候不诚实,小偷小摸(烟灰缸、毛毯、花瓶和浴袍),用饭店的窗帘擦鞋—所有这些,以及其他更糟糕的行为,都对蔚蓝海岸服务行业的耐心和忍耐提出了严峻的挑战。但这么多年过去了,55俱乐部仍矗立于此。
然而,在这儿吃午餐,好的食物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更精彩的享受还在后面。午餐结束时端上的一杯浓烈的意式咖啡,给了食客一个继续逗留的理由,没有什么能够把人的注意力从午餐后发生的一连串活动中分散出去。
于是那个月末,我们的车加入了浩浩荡荡的车流,沿着山路盘旋而下,向着海岸进发。我心里在想:一家饭店能在几十年的时间里,不仅生存下来,而且在人们心目中依旧时髦,真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根据布律诺的简单介绍,55俱乐部在沿海一带的餐厅里够得上祖父级了。
一个穿着牛仔裤、戴着亮红色太阳镜的中年男子,一手拎着只头盔,带着一丝焦虑的神情,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好像他的自行车径自离他而去了一般。和我们隔着两张桌子的地方,一个未来的、非常年轻、非常漂亮的美人儿,正非常无聊地和父母坐着,对着每一个路过的侍者练习抛媚眼的本领。比小拎包大不了多少的小狗,纷纷跳上人们的膝头索要杏仁饼干。下午四点,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们还在工作。想到这一点,空气中更有了一股惬意、颓废的气氛。
“55俱乐部啊,每天都这样,除非下雨。我想大概是那些女孩子不愿让雨淋湿她们的太阳眼镜的缘故。你真的应该来,做点研究。从来没有那么多穿得那么少的人聚集在一起。而且菜也很好。”
先前在饭桌间走来走去的食客们又开始活动起来,但没有了先前的那份敏捷。胃里的午餐让他们有些懒洋洋的。这些人逛到其他桌子边以客人的身份坐下,不厌其烦地讨论着余下的午后时光该做些什么。看起来这些安逸享受的人也有他们的烦恼。我听到他们说滑水对消化不好,而太阳浴对皮肤不利。(这样的评论从一个有着可可粉般肤色的美人儿嘴里说出来实在有些古怪。)幸运的是,对那些要在午餐和晚餐之间找些事情做的人来说,好像到目前为止还看不出购物会对健康造成什么影响。55俱乐部很体贴地开设了一家精品购物商店,离沙滩只有几步路之遥。我们决定去看一看。
阳台马奈:1868年
而且,对于饭店的频频易主,谁能指责那些疲惫不堪、精疲力竭的饭店主人呢?他们的客人,那群每年涌到海岸来的度假者,无论是从脾气还是从教养来说,都不是最理想的客人。即使对那些传闻半信半疑,你也能明白实际上绝大多数游客都是怪物,无论他们是什么国籍。我听说俄国人现在正有超过德国人、英国人,甚至是巴黎人,成为海岸线上最不受欢迎的客人的趋势。“这不单是因为那些暴富的俄国人钱多得可耻,”一个酒吧间的主人说,“其实这一点谁也不会真的在乎。要命的是,他们看起来就是那么不开心。而且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自己灌醉,然后开始放声大哭。这肯定和他们的基因有关。”
穿衣水准在下午三点左右有了提高。这时候,一群上了年纪的绅士和他们的夫人出现在饭店里。他们穿着航海式样的休闲服,那些衣服有一种褪了色的带着海风的气质。衣服上没有任何明显的商标,也没有花哨的图案和裁剪,不像时下许多人那样把自己当成礼物,裹上花哨的包装。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这群人没有保镖陪同,是自己从游船上走到饭店里的,而且看起来不像带着手机的样子。他们带来了一股怀旧的气息,好像是刚刚离开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莎拉和杰拉德·墨菲的家庭派对,找到个地方喝喝闷酒、互相调侃的斯科特·菲茨杰拉德和海明威。
我去55俱乐部的时候,这家饭店已经有四十五年的历史了,对任何餐厅来说都是一把年纪了,而且按这饭店所处的地理位置和客人情况来说,这实在是个奇迹。整个法国南部,特别是圣特鲁培这个时髦得不行的地方,并不适合饭店朝着历史悠久的方向发展。当然,这儿有老人在玩滚球游戏,有摩纳哥皇室、蒙特卡罗赌场,但这些都是特例。更普遍的是变化,时装专卖店、餐厅、饭店、夜总会,不停地开了关,关了开,常常是在辛苦经营几年赚足了钱后出手转让。
我们的侍者,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预见了即将到来的酒的危机,又拿来一瓶酒放在冰桶里,并询问我们是不是在奶酪之后还想来一点欧洲草莓。我们把注意力从人群中收回来,放回了食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