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美味
我其实可以就此打住,这样我的名声就可以添上一道急需补充的光环。但我没有坚持住。法里古乐的提问越来越执着,最终,我很不情愿地坦白了一切。
在二十一世纪的法国,人们很难感觉到特别强烈的宗教气氛,虽然官方的邮政日历上标着上百个圣徒纪念日。这些圣徒守护神看护着各种东西,从村庄到蔬菜,从农民到木匠(我花力气去寻找作家的守护神,却枉费了一番心机)。比如说日光圣徒通常藏在报纸天气预告栏下,你可以看到一个吹小号的天使,下面还写着他的名字。这个国家也不缺少宏伟的大教堂、修道院和女修道院。到处都有年代各异、规模不同的教堂。还有躲在高高的石墙后面、位于威严堂皇的世袭领地里的私家礼拜堂,静悄悄地消磨掉了几个世纪。随处可见做礼拜的场所。但绝大多数地方,绝大多数时间,是空荡荡的。只有一小部分法国居民—最近的一次估算是百分之十—经常性地上教堂。
可能这样很失败,但法里古乐从中得到的满足使这个失败变得完全值得。他高兴坏了,立刻神气活现起来,就像政客到了电视镜头前,自信过了头。这证明了他一直就是对的。带着一个人在最糟糕的怀疑得到了证实之后那种既满足又愤恨的情绪,他点点头,为我做了盖棺定论性的评价:“原来如此。为了口腹之欲。我应该料到的。”
“哎,其实也不完全是我的选择。只不过机缘凑巧,正好到了该去这家教堂的时间。”我说。
“这个,”我说,“从一方面来说,这儿的食物比较好……”
“啊哈!就是说你感到了上帝的召唤!超自然的力量!太棒了。”
我的回答让法里古乐抓住了一个话柄。“那么?”他昂起脑袋,鼓励般地点了点头,就像是一个耐心的教授在循循善诱一个愚笨透顶的学生。“你对此有何解释呢?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肯定是这样的。”
“什么?我用叉子有三十年了。”
我确实准备去教堂,但我不能假装说这完全是因为宗教信仰的缘故,也不是出于社交需要。促成我去教堂的原因其实和吃有关。在法里古乐的眼里,这无疑将是我可悲可叹的性格中又一处无可救药的地方;这将进一步证明我卑鄙、贪吃,并且一无所长。我不想让他得到满足,让他知道我准备去里什朗什参加一年一度的“松露礼拜”。里什朗什是奥朗日东北的一个小村庄。这个神圣的礼拜将赞美献给松露守护圣徒,圣昂图瓦纳。正是由于他的看护,松露才得以如此神秘又芳香,而且价格昂贵得能令人背过气去。此外,虔诚的人是如此的受神的赐福,礼拜之后还有午餐供应。那是一顿有松露的午餐。
看来这位女士赢了,我这样想。错了。在消化接下来的三道菜—炖肉、奶酪和甜点的过程中,不同的人各执己见。每个人都认为那是他们经过深思熟虑后赠予我的礼物。我在一张撕下来的纸餐巾一角涂写了一连串教导,现在已经不可辨认,我完全糊涂了。从乡村礼堂浑浊的空气中走到午后清冽的户外,我脑子里唯一清楚的一点是,我一直用错了锅。使用太空技术制成的锅和铜底锅是无法相匹敌的。
“真的。早弥撒。我想我肯定会在那儿碰到你的。”趁他还没有来得及继续问那些让人尴尬的问题,我便一转身开溜了。
睡莲池莫奈:1899年
但在这个问题上,我恰巧同意他的意见。无需特别的观察力,你也可以看出,法国的餐厅一向要比教堂有人气,所以我说:“没错。”
法里古乐虽然这么说了,可他还是疑惑地看着我。我估摸着他肯定在想,是不是先前错看了我。
他站了起来,挺直了他那刚过一米五的身体,瞪眼瞧着我,显然是期待我的反驳。他从来没有忘记我们对英国橄榄球队的战略战术曾有过小分歧—法里古乐指责他们在混战中撕咬对方的耳朵,并且,他认为我是一个混到法国的流亡者,也就是说,一个潜在的捣乱者。这是所有与他持不同观点的人共有的品性。伟大的法里古乐自我坦白说,他向来就是正确的。
“太棒了。”他重复了一遍。
“实际情况是。”退了休的小学校长法里古乐先生就这样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他经常坐在乡间酒吧一个固定的位子上,就世风日下发表定期演讲。“法国人的宗教就是吃。当然还要算上喝。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他用指甲敲了敲空酒杯,意思是如果有人要劝他再满上一杯的话,他是可以考虑的。“法国人崇拜肚子,主教在我们这儿其实是主厨。我们更喜欢坐下来咀嚼,而不是跪下来祈祷。这样评价同胞,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我们不能用爱国的情绪来掩盖事实真相。”
“你?”法里古乐的眉毛好像要从他的脑袋上蹦出来了。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我曾有过的一些宗教经历,最初是每天在学校礼拜堂受的那些教育(星期天这样的教育会增加到两次,那个额外的、咆哮着传递出来的布道是用来警告男孩们远离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相当微妙的罪恶的)。之后的那些年里又穿插着诸如婚礼、受洗和葬礼之类的活动,或喜或悲。但我从没有走进过一家这样的教堂,挤得只能站着,喜悦之情洋溢在教堂的每一寸空气里。我忍不住想,如果每一次礼拜后都有一顿丰盛的午餐供应,法国教堂百分之十的出席率一定可以大大改善。
尽管穿着高跟皮鞋,但以他的身高,他才是真正有被称作侏儒的危险的人,但我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反驳的欲望。“我恰好这个星期天准备去教堂。”我说。
几天以后碰到法里古乐先生的时候,他对我的里什朗什之行做了最终的评价。他显然对我的宗教信仰很是好奇,下定决心要知道我到底去了哪一家教堂,以及为什么我会在和他进行了他所谓的“奇妙的对话”后选择去了那家教堂。
“唉!”他用最为严厉的眼神看着我,举起双手以防我说出更多的异端邪说来,“我为什么要在一个有学问的侏儒身上浪费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