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歧途上的羊
五六个轿夫赶着答应:“六十个!”
黄昌邦竖起四根指头道:“这么多,四十个!”
结果讲成四十八个钱一乘,黄昌邦叫提两乘过来。
“我呢?穿便衣好些?穿军装好些?”
“你,便衣也是这样,军装也是这样,总脱不了苕果儿气!……也怪!黄哥也是外县人啦,不过在省城多住了一些时,咋个他的苕果儿气就脱尽了?”
“你总爱说我苕果儿气,我自己实在不觉得哪些地方带苕果儿气。说起来,我们邛州还不是个大地方?苏气人,局面人,也不少啦,我在州城里也住过来。”
“先说一件,你自己想想,苕不苕?头发剃到了老顶,又不打披毛,又不打围辫……”
黄昌邦业已把衣裤整理好了,打断他们的话道:“要走就走,莫尽着说空话了。”
“那是黄掌柜的兄弟黄昌邦。……是的,像还在房间里没出去。”
吴鸿遂走进过厅,找着内西一房间,王念玉的声气已听见了:“你咋个这么不行?起来,起来,这么好的天气,赶劝业会去不好?睡在床上,有啥意思啦!”
吴鸿把房门一推道:“我也是这样说了,尽睡觉,有啥意思呢?”
王念玉站在窗子跟前,拿着一面时兴的怀镜照着,正自梳那前额上又光又平的刘海,便大笑道:“才是你哟!跑来做啥子?”
吴鸿走到床前,只见黄昌邦还是一身军服,横着仰睡在那张单铺床上,半睁着眼睛,睡意好像还停留在眼皮上似的。便笑道:“起先还是精神百倍的,咋个一下就搞成了这个样子?无怪我们玉兄弟说你不行啦!”
锁了房门,将钥匙交到柜房。三个人就一路谈说,一路让着行人、轿子,将东大街走完,向南走过锦江桥、粪草湖、烟袋巷、指挥街。
三月的天气,虽没有太阳,已是很暖和了。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三个人都出了汗。王念玉一身夹衣,罩了件葱白竹布衫子,热得把一件浅蓝巴缎背心脱来挟在手臂上。而顶吃亏的是一双新的下路苏缎鞋,是黄昌邦前星期才送他的,又尖、又窄、又是单层皮底,配着漂白竹布绷得没一条皱痕的豆角袜子,好看确实好看,只是走到瘟祖庙,脚已痛得不能走了。
黄昌邦站着道:“小王走不得了,我们坐轿子吧!”
戏台坝子当中放有十几乘专门下乡的鸭篷轿子,一班穿得相当褴褛的流差轿夫站在街侧,见着过路的,必这样打着招呼:“轿子嘛!青羊宫!”而一班安心赶青羊宫的男子,既已步行到此,不管身边有多少钱,也不肯坐轿的了。
吴鸿便问:“到青羊宫,好多钱?”
黄昌邦翻身起来笑道:“老吴,莫乱散谈子。我不为别的,操了一个星期,一下休息起来,觉得骨头都软了,真想结结实实地睡他妈个整天才舒服!”
王念玉把梳子向桌上一丢道:“现在讲的尚武精神,你又在进武学堂。讲起汉仗来,你比吴表哥还大块些,岁数也比他大些,真的咋个这样不行?走走走!七天才耍一天,难逢难遇,又有吴表哥在一道,赶劝业会去;吃了茶,请我吃馆子。”
黄昌邦向吴鸿道:“你为啥子穿了便服?”
“便服不打眼,也舒服些。说老实话,我几个月来,遭这绳捆索绑的军装真拘束够了!”
王念玉道:“我喜欢看黄哥穿军装,多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