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歧途上的羊
黄昌邦道:“只怪老吴色大胆小,又要看女人,又害怕。如其是我,既然表叔走来,又都在打招呼,好啦,都是熟人,作一个揖,便一块儿坐下了,这时岂不有说有笑了吗?真是没出息,遭那小女娃子一告,就骇跑了。”
吴鸿掉头把他两个一看道:“你们光晓得说,你们却不晓得葛表叔是做官的,我进学堂,还在靠他。遭他说几句:这子弟太不老成了!不说当着那女的面上下不来,以后还能望他帮助吗?你们不要讥诮我胆小,告诉你们,在乡坝里头,我吴哥还是风流过来的哩。羊场一带的女娃子,只要我吴哥看得上……”
王念玉把他衣裳一扯道:“不要冲壳子了,你看那边那个女人怎样?”
二小姐大笑道:“我代那两亲家想来,倒也值得,哭一顿,遭人说一顿,到底玩了阔了。葛世伯,你请我们去,该不要我们哭吧?”
葛寰中笑着站了起来道:“说不定哩!我身边还没有带上二百钱。不说别的,此地的茶钱就开不起了!”
大小姐赶紧把她那时兴的蓝白绒线编成的银圆包拿了出来。
“我是一句笑话,大侄女就信真了吗?不管它的,我们走吧,何喜他们自会来清账。”
堂倌等人又都笑容满脸地排在门口恭送,一班赶会的男女也都注意地看着他们,眼光灼灼地一直把他们送进花圃当中那一座非常大而又非常讲究的篾篷里去。
郝又三摇了摇头。跟着便说道:“世伯打算吃哪家馆子?”
“聚丰园吃大餐去,好吗?”
他太太道:“吃大餐,你不要也去闹个笑话,招傅樵宝儿的《通俗报》登出来,才好看哩!”
葛寰中大笑道:“我何至于有此!”
郝又三问是啥子笑话。
三
吴鸿向二仙庵里人丛中埋着头连连地趱走,王念玉跟在后面,不住地笑说:“快点,快点,追兵来了!”
一直走到吕祖殿外卖玉器的地方,有一大群穿玉色竹布长衫的妇女挤在那里看玉器,吴鸿才不知不觉地住了脚步。
黄昌邦在他耳边悄悄说道:“看这打扮,像是一群女学生。你看,都梳的辫子,穿的文明鞋。”
王念玉道:“走吧,女学生更没啥看头!莫又像刚才一样,看出了亲戚,又变成掐了头的苍蝇了。”
“你没有看《通俗报》吗?”
“我讨厌傅樵村这个人,太乱了一点,一个《通俗报》出版了两年,从没有继续出上三个月,隔不多久,又停版了。其实也没啥看头,只是一些诗钟灯谜,我真想劝他不要办了。”
“你却错了。傅樵村之为人,乱只管乱,其实未可厚非。第一,他舍得干;第二,他不怕人家非议;第三,他能得风气之先。你只看他桂王桥那个公馆门口,挂了多少招牌,办了多少事情,又是报馆,又是印刷所,又是图书社,又是代派省外书报的地方,又是通俗讲演所,又是茶铺,他本人还在里面住家。通共只一正两厢,一个过厅的房子。叫别人来,简直是不可一朝居的,而他居然干得很有劲。其可钦佩处,在此,一班人诋毁他的,也在此。公心评论起来,他不要心心念念想做官,不要光拿这些事来做幌子,他一定是有成就的,像在……”
他又想说“像在日本”的了,却着郝香荃打断了,她急于要知道吃大餐闹的笑话。
她的葛世伯母叙说出来,才是前几天的事。有两个温江县乡坝老儿,是两亲家。听说劝业会办得比皇会还热闹,不觉动了心,两个人各揣了二百钱,就坐叽咕车赶到会场。游了半天,高兴得很,恰恰肚子饿了,便钻进聚丰园去。只说像乡场上的馆子,顶多吃二百钱就完了事的,不想一顿大餐连洋酒,吃下来一算,五块多钱。把两亲家骇坏了,先说堂倌欺负他们,后来竟大哭起来。闹到周道台晓得了,将两亲家喊去,数说了一顿,替他们给了钱,这场戏才下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