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乡本土
人们就陆续散去了。
肖英怎么也不明白刘乃厚当时为什么要来那么一嗓子。事后她跟刘玉贞说起这事儿:“这个乃厚是干嘛呀?弄得别人怪尴尬的,以后在公众场合他要三不知地就这么来一下,我还有法儿工作吗?”
刘玉贞说:“这个私孩子是显能呢!他从年轻就特别愿意主持个会什么的,没他的事儿他也在旁边瞎啰啰儿,人越多他越显能!”
之后,刘玉贞见着刘乃厚的时候说了他一顿,刘乃厚就说:“您别生气大姑,我当时忘了,我寻思是咱自己庄上开会哩!”
刘曰庆说:“这么大的事儿还能不来,玉霄咋没回来?”
“他不知道,我没告诉他!”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告诉他?”
肖英笑笑:“这算什么大事儿?”
刘曰庆就说:“你这话我不愿意听,当乡长了还能不是大事儿?那年我去北京开劳模会的时候到你家串门儿,你才这么点儿呢!如今连乡长也当上了。就是那回你妈领着我去逛动物园,有个狗熊给我打敬礼,咱寻思虽然当上了劳模,可也不能骄傲自满,就给它还了个礼,咱一还礼不要紧,那狗熊还要过来和我握手呢,好家伙……”刘曰庆上了年纪,特别能啰啰儿,肖英要是还听他啰啰儿,那就半天下不来,她也知道他下边要说什么,无非是要提醒你注意个谦虚性什么的。她刚要脱身离开,刘乃厚过来了。刘乃厚猴猴着个脸说是:“小婶子,你跟俺姥娘当乡长的时候一模一样哩!”说着问刘曰庆:“是吧,大爷爷?”刘乃厚五十多了,仍然长着个孩子脸,脸上带着谦恭和讨好的表情。肖英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叫小婶子叫得很不自在。
一九八四年春天,沂蒙山区搞机构改革实行社改乡。钓鱼台乡新任乡长肖英觉得文件传达了,大伙儿都知道了,工作该怎么干还怎么干,到时只是换换牌子就是了,而且别的地方也都在改,就没拿着当回事儿。不想换牌子的那天一大早,肖英一上班就见乡政府的门口被钓鱼台当庄的入围了个水泄不通,且锣鼓齐备,鞭炮待点,连她大姑子姐刘玉贞也来了。她问刘玉贞:“你们这是干嘛呀大姐?”
刘玉贞说:“不是说今天换牌子呀?”
“是啊,换牌子怎么了?”
“大伙儿是想来庆祝庆祝,你当乡长了,庄上的人还能不给你助助威长长脸啊?当初你妈在这里当乡长的时候,大伙儿也是来庆祝了的。”
肖英就有点小感动,同时也觉得有点小题大作,你这么亲戚里道地一庆祝,就让人家觉得我这个乡长是给咱自己当的似的。但刘玉贞一脸庄重,肖英就不好把这层意思说出口来。肖英也知道钓鱼台人看重礼仪喜欢热闹,找个引子就热闹一番,心也是好心,庆祝庆祝就庆祝庆祝。当她把“沂北县钓鱼台乡政府”的牌子在掌声锣鼓声鞭炮声中挂到原公社大院儿门口的时候,她就注意到在场的五十岁上下以及这个年龄以上的钓鱼台人,都眼泪汪汪的了。过后她就理解,乡政府的牌子连同挂牌子的人,使他们想起她妈妈曹文慧当乡长的时期,想起刘玉贞办识字班的时期,想起当年拿着结婚证书幸福而羞涩地从挂着这块牌子的门口进去或出来的情景,想起拿着户口本儿来这里填上一个新的小成员的情景……肖英让这气氛感染得也有点激动了。
刘曰庆说:“那还用说!以后在公众场合不要管肖英叫小婶子,讲礼貌也不注意个分寸性儿,年纪也不小了。”
刘乃厚说:“当庄当院的叫乡长怪生分不是?”
刘曰庆就说:“公家的职务还管你生分不生分?该怎么叫就怎么叫!”
孩子们在争抢着落在地上的未响过的鞭炮,锣鼓还在敲着。刘乃厚转悠转悠突然就来了一嗓子:“别敲了,都别敲了,刘乃武!说你呢!不让你敲嘛还敲!也别说话了,下边儿请乡长讲话!”
肖英一下子愣了。她一点儿准备也没有,根本没打算讲什么话,而且要讲话也不需要他来主持。但大家都不吭声了,等着她讲,她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是:“都忙、忙去吧!天怪旱,小、小麦也该浇了。”
这种场合自然就少不了刘乃厚、韩富裕、刘玉华他们。刘乃厚说:“还是叫乡长好听,一样的官儿,叫那个主任社长的总觉得不如乡长大一样。”
韩富裕说:“那当然,看把玉贞大姑激动的,眼泪都下来了,就跟她自己当了乡长样的!”
刘玉华说:“她要不是目光短浅,县长也早当上了,关键是这个农民意识啊,半截儿革命派呢!”
这时候,刘玉贞就从衣襟底下的兜儿里掏出两盒烟卷儿悄悄塞给肖英,示意她散给大伙儿,嘱咐她;“刘曰庆大叔也来了,你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肖英就跟新媳妇似的一边散着烟一边过去跟刘曰庆打招呼:“大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