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乡本土
曹文慧这时候四十五六岁,仍然风姿绰约,朴实无华。她端详着刘玉霄的工夫,肖一雄就朝玉霄挤眼睛。玉霄让她盯得不好意思,脸红红地从挎兜儿里拿出了那只生了锈的口琴。曹文慧一见,喊着“我的个小霄儿呀!”就将玉霄抱住了。她仍然操着沂蒙山口音,嗓门儿很大,一副永远说了算的神情。她那三个女儿肖英肖蒙肖三听见她喊,都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她就依次让她们叫玉霄哥,她们一个个就都乖乖的很亲热地叫。
曹文慧将玉霄按到客厅的沙发上,给他倒水拿糖,拉着他的手问刘玉贞、问刘乃厚,问她所记得的其他人。五霄说,他们都想您啊,让我给您捎好来着。她的眼泪就下来了。
肖英十七八岁,一身当时很流行的上黄下蓝的高中生的装束,扎着两个小辫刷儿,人长得很秀气。肖、曹二位跟玉霄说话的时候,她就张罗着炒菜做饭,让肖蒙干这肖三干那,指挥得她两个团团转,大管家似的。
路上,玉霄问他:“您刚才——没事儿吧?”
他脸上红了一下:“没什么事儿,先练练,不一定用得上,我只是个业务副院长,无非是执行了资产阶级军事路线罢了,文件上不是也说要把决策者和执行者区分开来?”
刘玉霄就觉得这是个极要脸面的人,他在有意轻描淡写。他果然马上叉开话题问道:“你大姐好吗?叫刘玉贞是不是?”
“好,是叫刘玉贞!”
“肖英上回去你们那儿串联没见着你?”
时值早春二月,清冷的校园里到处都贴着写了“深入斗批改,迎接九大召开”之类的各色标语。路旁的残枝败叶之间,有那么十来个穿着军装但没戴领章帽徽的中年人在撅着屁股弯着腰的一动不动,他们还在小声地对话呢,这个说:“坚持数年,必有好处!”那个说:“小型的批斗会弯上它四十分钟差不多就可以撑下来!”而附近并没有什么人看着他们。刘玉霄就意识到他们是在自觉地练,好准备着挨批斗。军事院校是允许开展“四大”的单位,兴这玩意儿。
刘玉霄在一个撅着屁股的人的旁边儿站了一会儿,想跟他问问路。那人从两腿之间发现了他,问道:“你、你找谁?”但身子并没抬起来,仍那么弯着。
“肖一雄同、同志在哪里住?”
“找他有什么事儿?”
“看看他,我是从沂蒙山区来当兵的,他爱人曾在我们那里工作过!”
“没有,我当时也到外边儿串联去了。”
“出去经经风雨见见世面好的,当的是海军咹?在什么单位?”
“海军测绘局!”
“测绘局好的,海军参谋长张学思同志我认识的,那么好的一个同志……”
一进家,肖一雄就喊上了:“老曹,你看谁来了?”
那人忽地抬起了身子,但没站稳,马上就喝醉了酒似的摇晃起来。刘玉霄赶忙将他扶住了。他的脸呈绛紫色,许是弯腰时间长了,让血给充的。待他的脸色稍稍恢复正常,他拍一下胸口说是:“起猛了!你刚才说是从沂蒙山来的?”
“嗯!”
“你可是小霄?”
“是啊,您就是肖叔叔?”
他一下握住玉霄的手说是:“真是想不到的事儿,都长得这么高了,走,咱们回家,让你曹大姐高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