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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东西 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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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月英更加注意打扮了,也更加注意讲卫生了。何大能耐经常去她家玩儿,有时正下着雨也去,脚上有鞋泥,当然就把地板弄脏了,她守着他就拿扫帚扫。何大能耐遂不悦,说是有病的人才格外爱干净。张月英半开玩笑地说,你个老不着调的,不会说个话,瞎长了这么大。她还赚她的儿脏呢,小东西鼻子不透气儿,老拿火柴棍儿或其他什么棍儿捅,她就说是看着就让人恶心,滚一边捅去。小东西偶尔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淌一些让人脸红的东西将床单儿弄脏了,她即骂他不要脸,人小心不小,长大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弄得母子关系就越发紧张。小东西跟何大能耐嘟囔:“人家是儿不嫌娘丑,娘不嫌儿脏,她倒好,还嫌起我脏来了,后娘似的。”何大能耐又反过来说他,哪有背后说娘的坏话的?你这孩子!

何大能耐是有名的臭嘴子。还真是让他给说准了,没过多久,张月英真生病了,老说肚子痛肚子痛。公社一级的医院没什么水平,你说肚子痛给你点止痛药就算完事。她自己也没怎么重视,痛起来吃两片药,不痛的时候就不管它。她那么并病恹恹的在街上走着,反倒别有一番风韵,病西施一般。别的人还以为她这是新学来的时髦,是公家人儿教她的。

王东这人还有个毛病:他犯错误的时候怪谦虚,不犯错误的时候又有点傲气,那就难免得罪人。这个公社的妇联主任不怎么识字,但威信挺高,也很能打哈哈,你平时跟她说笑话说粗话深一句浅一句的都没关系。但你不可以守着人给她纠正错别字,也不可以说她跟个农村娘们儿似的不讲卫生。王东肯定在她最忌讳的这两个问题上说过她什么,加之她本来就知道他犯过男女关系方面的错误对他没好印象,这下就更恨上他了。待他去水库工地搞宣传顺便把一个在那里办饭的姑娘也给搞了的时候,她就亲自出面大做了一番文章,最终把他给双开回家了。

张月英也是个糊涂虫。后来当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的时候,除了埋怨他丈夫眼高手低,我以为搞了个多漂亮的公家女人哩,原来……之外,还把那妇联主任给恨上了,说是她也太狠心了,犯这么个错误就值得双开呀?看着粗粗拉拉的个人儿,还怪有心计呢。一起工作着,看着他有犯错误的苗头儿,也不及时提个醒儿,早晚等着他出事儿再叫人去抓奸,这不是故意臭败人吗?她当然也觉得屈得慌,那个经常来家访的老师好几次明显地暗示着什么,跟她啰啰寂寞孤独什么的,还趁着帮她干活的时候往她身上蹭那么一下,她都装糊涂,从没动过心,他却在外边儿搞这个……一窝囊,病情加重了。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时间长了,小东西也开始云山雾罩。他说是,好家伙,罗家庄子第三生产队在李家林刨地瓜,一下刨出个人脑袋样的地瓜来,有鼻子有眼有嘴还有眉毛,那眉毛还那么一动一动呢。何大能耐就说,我也听说了,这是他庄上染房里染布又不上色了。小东西不理解:不上色与那地瓜有什么关系?何大能耐说,造出个谣言来就上色了,全中国的染房统统是谣言窝,抓起来枪毙都够格。小东西说是你也开过染房吧?何大能耐说,咱还不够资格呢,染房掌柜的吃得不错!之后又讲个染房掌柜的吃得不错的故事。

何大能耐这人还喜欢在人家的红白公事儿上掌勺当大师傅,他炒菜的水平一般化,且一边炒一边尝,用料也很浪费,在那里穷讲究,一般人家办公事儿都不请他。他跟王岳拉呱儿的时候就啰啰儿谁谁谁家的公事儿办得不怎么样,上菜程序也不讲,做了一锅猪食。就笑得小东西肚子疼,并暗自决定以后自己办公事儿一定要请他掌勺当大师傅。

没过多久,机会来了。这年春节,王东让人捎信回来说是他在机关值班,不回家过春节了,但也捎来了较丰盛的年货,张月英照例将它们制成成品或半成品。春节过后,张月英去走娘家,留小东西在家看门儿,他即将何大能耐请来,专门儿给他办饭。何大能耐好不容易有了个施展才华的机会,这就三个盘八个碗的办公事一般地做起来。尔后两人就人五人六地开始对饮。何大能耐说,好家伙,还下起雪来了,这雪不小,三天两天地停不了。小东西说,我就喜欢下雪,下它个七七四十九天才好哩。这个说,瑞雪兆丰年嗯,冬天好大雪,来年好吃馍,就是你娘今天不一定能回来。那个说,她不回来就不回来,我自己在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个说,外边儿雪花儿飘着,屋里小酒盅那么捏着,确实是不错,这菜做得还行吧?那个说,当然行了,都是些成品半成品还不好做呀。何大能耐就说,赶明儿你结婚的时候,我好好给你做做,你今年多大了?十二。嗯,该打落一个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老人们就开始操心了。小东西说,操,腐蚀青少年呢!何大能耐说,还不好意思呢,我看那个小菊就不错。小东西说,谁屑啰啰她呀,那么大个闺女家家的。何大能耐说,她才有多大?也就比你大个三四岁,这一茬儿,就数她长得还像回事儿。小东西嘟囔着不啰啰不啰啰,喝、喝酒。

何大能耐是个老不着调的东西,这天晚上张月英没回来,他在那里跟王岳做伴儿的时候,又给他讲了许多腐蚀青少年的故事。弄得小东西当天晚上就做了个让他以后见了小菊怪不好意思的梦,第一次淌了些红楼梦第五回里贾宝玉淌的那种东西。

张月英在她娘家让大雪堵了三天,他二位在家里就办公事般地吃了三天。张月英挂牵儿子挂牵得要命,回来之后见儿子好好的,虽年货去了不少,问明情况是怎么个事儿之后也就没过分地埋怨他。她也没埋怨何大能耐,她寻思他家平时生活不怎么好,靠得他够呛,大过年的他趁机来吃点儿就吃点儿,也省得专门去请了。她是个好心眼儿的人。

农村里面的女人若是丈夫在外边儿吃上几天公家饭,穿上几天带四个兜儿的衣服,哪怕他是在外边儿给人家提水端盘子,打扫厕所,或者当个一般的小工人,那就会莫名其妙的有点小威望,受许多照顾,省许多麻烦。她们一般都长得比较漂亮,穿得比较板整,家里拾掇得比较利索,手也比较巧,会裁衣服,会铰鞋样儿,还会给新媳妇开脸儿什么的。钓鱼台的张月英就是这样一个有着上述特点的女人。她男的当然就在外边儿工作,在县委干公务员。工作一般,但单位不错,听起来不难听:在哪儿工作呢?在县委。要比在其他单位顺耳得多。

公务员叫王东。小伙子长得很文静,很秀气。个子也不矮,眼睛也不小,只是看起人来眼神儿不怎么对头,眼珠儿转得太快,给人一个不地道的感觉。想当初他跟张月英谈恋爱的时候,第一次见面张月英就觉得他不怎么地道,眼睛扫来扫去,心怀鬼胎似的。多亏两家老人互相熟悉,知根知底,说是他就这么个人儿,长得就这么个样儿,其实并没什么坏心眼儿,她始才半信半疑地跟他谈。谈了一段,觉得他确实就这么个人,还怪老实,单独谈了好几次也没动手动脚,这才放了心。后来,她还觉得他有点死板呢,她说是,看着你怪活泼似的,原来是个木头人儿啊。他就嘟囔着说是他会拉二胡、会骑自行车什么的。她笑笑说,会拉二胡会骑自行车也是木头。他一边害羞眼睛还一边扫来扫去,他发现张月英脸儿红红的,胸脯鼓鼓囊囊,手很白,指头很长,就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嗫嚅着公家人儿还封建呢就偎到他的怀里了。王东当时参加工作一年多点儿,虽说还不怎么解放,但也见过其他公家人儿类似情况的场面,就也吻她的脸、吻她的嘴、吻她的脖子。吻着吻着他不吻了,他说是以后要注意个人卫生,啊?就把张月英给羞了个大红脸。两人结婚之后,她十分注意个人卫生,脖子永远很白净,估计就与此就不无关系。

王东工作不错,很勤快,但识字不多。他给张月英写信每次都写得很少,顶多两三行,有时只有一行。张月英长得很漂亮,看着像有点文化似的,其实她不识字,就这很少的字她也须找人念。经常给她念信的有刘玉华、王德宝、何大能耐等人。王德宝对字很少的信特别崇拜,他说是将信写得字很少是有学问的表现,没学问的人净在那里胡啰啰儿,啰啰儿两三张纸还啰啰儿不出个主谓语来,你瞧人家王东写的这信多精练,公函似的,还望好好注意身体是荷呢。何大能耐有不同看法,说是他倒是想写得字多点儿,可他会吗?刘玉华就说关键还是这个感情问题。

刘玉华之所以这么说,不单是看他写信字很少,也是因为他结婚之后很少回来,庄上的好多孩子都不认识他。说是在县委工作吧,真就那么忙?秋忙大忙也不回来?老婆坐一回月子,他回来住了三天就窜了,人家还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呢。县城离钓鱼台又不远,他又会骑自行车,八十里地晚上也能回来坐一会儿,可他就不。多亏张月英妯娌们多,互相照顾得还不错,她才没怎么受难为。有一回,刘玉华去县城推氨水,就看见他在文化馆院子里吱嘎吱嘎地拉二胡,还在县委工作又是写信精练什么的呢,拉倒吧!当然喽,这只是刘玉华个人的分析了,实际情况怎么样,外人谁也不知道。张月英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她照样穿得利利索索,脖子洗得干干净净,给这个那个的裁衣服、铰鞋样子。

公家人儿王东春节都没回家过的那一年,早就不在县委当公务员了,他已经调到文化馆去了。他在那里做群众文艺的辅导工作。那种工作忙是忙,但还不至于忙到春节都捞不着回家的地步。你说他值班吧,他又不是馆长副馆长的在那里负责;你说他忙着准备文艺会演吧,那是正月十五左右的事。他那么堂而皇之地春节不回去,周围的同志当然就怀疑。三怀疑两怀疑,一查,还真有事儿。他要出事儿很好查,他那个扫来扫去的眼睛就给他暴露了。重要的是不光暴露了他自己,还容易暴露别人。其实那个长得一般化但唱逛新城唱得怪好听的女人曾经提醒过他,让他守着人的时候不要老是拿眼睛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单独和你呆成堆儿的时候你他妈的不扫了,越守着人你越扫,扫什么扫?他就犯了个党内警告的错误。把他给裂到公社当文书去了。

王东当文书的那个公社离他家不远,一条沂河之隔。这时候他回家的次数稍多点儿了,眼珠儿转动的频率也不那么快了,偶尔还挑着尿罐儿去菜园儿浇菜什么的。张月英就十分自豪,他去菜园儿的时候她在后边儿跟着,高声地和遇见的人打着招呼:吃饭了?你也浇菜呀?小菊你挑水慢着点儿,别闪着腰,才多大的孩子呀。王东问她,这个小菊是谁家的孩子?她告诉他是刘乃仁家那个老大,才十五六的个孩子跟整劳力似的,可能干了,也怪懂事儿。没上学?好像上过三四年,她家人口多生活困难,就下学了。怪不得看着像有点文化似的呢,也怪讲卫生。

王东回来,小东西王岳也跟他很少说话,吃完饭抬起屁股就窜了。王东有点小不悦,说是这孩子没个礼貌性,就跟我是他后爹似的。张月英就说,那还不怨你呀谁让你回来得这么少哩,他是眼生呢。还眼生,你整天在家他不是连个娘也不叫?他学习可是怪好哩,老师光夸他呢,我无论如何也要供他上大学,省得没文化让人家瞧不起。你看你,又来了不是?说着就跟她亲热一番。张月英偎在他的怀里,说是你跟我说实话,你从县上让人家撸到公社,是不是犯错误了?他说胡啰啰呢,我能犯什么错误?我是觉得那个熊文化馆不是工农同志容易呆的地方,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党政部门,我是主动要求调到公社来的,离家近点儿也好有个照应不是?说得那么难听,还让人家撸到公社来了。她就说,只要你没犯错误就好。他问她,你听见谁说什么了吗?她说我能听见人家说什么?他抚摸着她的胸乳:不好好吃饭,就这地方还有点肉。

王东在外边儿当公家人儿,当然就有一些公家人的毛病。比方他吃了晚饭要散步,有时就让张月英陪着。张月英也很愿意陪。他家西边儿半山坡上有一片苹果园,两人就经常到里边去散,散着散着他就将她抱住了。他嘟囔着说,其实你要打扮起来也不亚于那些公家女人。她还觉得怪恣:跟谈恋爱样的来,咱俩好像没谈过恋爱是吧?他嗯嗯着:现在补上。说着就将她按倒在苹果树下了。完了,他问她,滋味儿不一样是吧?她嗔怪地说,数你会玩儿女人,哪里学的这一套,把人丢得了不的。

张月英的那个儿子叫王岳,眼睛也不小,但不像他爹那样眼光儿老是扫来扫去,且不怎么爱说话。他的鼻子仿佛从来没透过气儿,说一句很短的话就憋得难受,他就经常拿火柴棍儿或草棍儿什么的捅。因为说话费劲,他连娘的称呼也省略了,遇到非叫不可的机会,他就以“哎”来代替。张月英当然就很伤心:费劲巴力地养了个儿子,他连个娘也不叫,你说这是个什么东西?王岳很小就跟他娘分床睡了,晚上起来撒尿需要点灯,他就喊一声,哎,点灯!他娘为了治治他这个熊毛病就故意不吭声。他又喊,他娘还不吭声;他就说,你再不点灯,我可尿到床上了。他娘没办法,只好起来给他点。时间久了,他娘也不在乎了,说是,唉,叫不叫的去吧,长大了只要他心里有我就行。

王岳虽然鼻子不怎么透气儿,但脑瓜儿却很聪明。他上学之后学习一直非常好,老师经常来家访,向张月英夸赞王岳的诸多优点,说他天庭饱满、地阔方圆、真人不露相很内秀什么的。张月英当然就很高兴,让他把王岳当作自己的孩子狠狠管教。那老师盯着她的脖子说是你还怪讲个人卫生哩!张月英笑笑说,你们公家人儿特点喜欢注意人家的脖子是吧?他说你们这里的女同志洗脸的时候怎么不顺便把脖子也洗一洗呢?她就说,一是衣服的领子太高,扣得太严,洗起来不方便,二也是个习惯问题。他说是有道理呀,有道理。

王岳性格很孤傲,跟别的孩子玩不到一起去,却喜欢跟老头儿玩儿。何大能耐又馋又懒还喜欢串门子,他就跟他玩儿上了。何大能耐上过几天私塾,看过几本初刻或二刻的东西,喜欢讲一些聊斋式的故事。他说有一年,余以十五斤小米换九成新之棉大氅儿一件,哎,你知道余是什么意思吗?余就是我,还没学到吧?嗯,余换了棉大氅儿,白天穿着,晚上盖着,可盖着盖着,不知怎的那大氅儿即滚落地上了。这个即你大概也没学过,当就讲。一日余被冻醒,见大氅又滚落地上,余即拾起来,复盖好,不一会儿又滚落下去了。余拾之它坠之,拾之坠之,如是者三。意思是这样反复了三次。后余摁之不撒手,它竟与余拔河般地相持不下,余竟没拔过它,让其拽至床下矣。余大吃一惊:莫非床下有人与余戏闹乎?一看,没有,你道何故?王岳吓得心惊肉跳:何故?此乃扒窑子的从死尸身上扒下来的矣,余当即向其三叩首,其即安然不动矣。第二日,余以火焚之,其劈啪作响飘然而去……

这类故事让人既害怕,又长见识,晚上做噩梦,可过后还想听。王岳后来学到之乎者也之类的词儿的时候也理解得格外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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