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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东西 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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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王东家周围的邻居们没听见有什么异样的动静儿。人们把希望寄托在第二天上。

第二天,人们注意到这一家三口去责任田里收苞米,收完了苞米又在打麦场上剥苞米皮儿。好大的一堆苞米!阳光下,但只见苞米皮儿纷纷扬扬,苞米棒儿泛着亮光,远处的老黄牛叫了一声,苞米堆儿旁边的那三位却一言不发……人们多少有点小失望。

喊了那么一嗓子,小菊像拣了个大便宜,顿感浑身轻松,且充满着胜利的喜悦。整个一上午她服务态度就特别好,出手也格外大方,破本儿甩卖似的。她还唱评戏呢: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我和柱儿不认识我怎能嫁他呀……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没回去,她到她娘家吃去了。她像个恋爱老手似的故意把王东撂在家里晾上那么一天,让他斗争、思念、着急。她傍晚回去的时候还有点暗自得意呢,以为一见面他会多么激动万分或气急败坏来着,不想人家平静得很,只问她一句中午怎么没回来吃饭呢?语气也是淡淡的。她嘟哝着不敢回来呢。他苦笑笑,纯是孩子,她就没咒儿念了,提不起昨晚的话头儿了。昨天晚上她是借着说梦话才说出口来的,而且这大半天她只准备了他要跟她发火的方案:你要说简直是胡闹啊你!她就会撒娇:我不是胡闹,我就要造成我勾引你的那么个印象。你爹你娘会怎么想?一对儿糊涂虫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两个从来都是听我的。你让我在庄上还怎么做人?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你不能老看着人家的脸色来做人,人家也不会老盯着你去没完没了地说,顶多说上个仁月俩月的了不得了……想得是怪具体呀,可没用上。

当晚无话,接连几天也都无故事。小菊有点心里没底:莫非他是另有打算吗?跟那个公家嫂子重续旧情?千人骑万人压的个东西司机给她拉趟东西都跟人家胡啰啰儿还想好事儿呢,拉倒吧你!可他是怎么想的呢?你个小妮子前两天还想把人家放于你的股、股掌之间企图按着你的思路去进行呢,现在受折磨的不就是你吗?姜还是老的辣呀,你还……那个电视上是怎么说的来着?嫩点儿?对,你还嫩点儿!

小菊是第一次尝受到爱情的滋味儿了。这不是件从从容容的事情,你要受熬煎受折磨,食不甘味夜不安眠,当然还有幸福的震、震颤。她跟小东西在一起的时候从没这么难挨过,如今想来那实在不是恋爱呀,而只是订婚。她开始嘲笑自己,烧得你神魂颠倒了还装成熟玩老练呢,何必呢?那天晚上话一出口,你不就觉得好像很早就爱上他了似的吗?几天来你不是细细地回忆过第一次跟他接触的情景吗?她那时候特别羡慕会骑自行车的人。王东当时在公社当文书,当然就会骑那玩意儿,不仅会骑而且自己还有一辆。他大概是头天晚上回来第二天早晨回公社,而她也去公社参加一个计划生育宣传员学习班,出村不远两人就遇上了。他从后边儿看见她,待骑到她跟前就主动跳下车问道,你是乃仁家的老大吧?都长成大姑娘了,去哪呀?她说去公社参加个学习班,他就捎上她了。他穿着一件我们现在知道是人造棉而当时叫135(读音阶:岛米嫂)的白衬衣,让风一鼓,那真是很飘、飘逸。她坐在后边的车座上,那玩意儿拂到她脸上,只觉得凉爽、滑润、柔软,再加上不安分似地那么一动一动哆里哆嗦,就像被一只温和的大手抚摸着,很舒服。她想揽着他的腰来着没敢,就抓着车座下边的弹簧,还闻着一股很好闻的檀香皂味儿,这是个很讲卫生的同、同志定了。他那时还很年轻,长得很帅,肩膀很宽,脊背很厚,给人一种安全感。她问他,这车子是公家的吧?他说原来是公家的,现在价拨给我了,你猜花了多少钱?那还不得一百多呀?往少处猜。八十?不对,你再猜。六十、不——对。五十?不——对。总不至于才四十块钱吧?告诉你吧,二十五。她就很吃惊,这么便宜呀!他说便宜吧?工作需要嘛,嗯。这人还没什么架子,挺好说话,他还让咱猜呢,他说不对的语气也挺好玩儿呢,跟同辈人说话似的,让你不觉得有半点拘束。她当时就想,甭说咱自己有一辆了,就是会骑也不错呀!她那次参加学习班就学会了骑那玩意儿,还买了件135的衬衣。

后来她当然也知道他犯错误了,她开始去给张月英打针的时候对他还有点小警惕呢!可打着打着就把那茬儿给忘了。久病之中的张月英后来变得有点病态,有时甚至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你在旁边儿都替他难受,可他却无艾无怨体贴体谅一如既往。他那畏畏缩缩永远是赎罪般的神情不由你不对他同情,你甚至怀疑这样的人能干那事儿吗?就是有那事儿你甚至也能原谅他,又不是强奸,母狗不掉腚,牙狗能上身?人家都到这地步了,你还想怎么样?

再往后就是跟小东西订婚了。细想起来当时之所以很痛快的就答应了,一方面是小东西小是小点儿也还不让人讨厌;但主要还是看着一个快死的人的面子啊!你无法拒绝。另外这个老东西也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依恋,跟他在一个家庭里过日子你觉得整个生活会上一个档、档次。后来的实践也证明了这一点,嗯。连何大能耐不也说这小日子过得还怪和睦怪红火比张月英活着的时候还红火吗?那个公家嫂子体会得真准呀,老东西说话那甜兮兮的声音都能让你动心思有想、想法。刘玉华写的那诗是怎么说来着?集体劳动好,把爱情来产生,个体劳动则不行,不管你多么有水平?怎么不行?我们虽然不是集体不也是共同做着商品流通的工作吗?那还不把爱、爱情来产生?

电视上大学生们的事情小菊不懂,越不懂就越觉得跟小东西反差大。她有自知之明,也明知跟小东西没什么好结局,但却下不了决心。说到底她还是舍不得这个她做出过贡献的家,舍不得这个胸膛宽阔不老不少又特别会体贴人的人啊!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翻来覆去地算那两道算术题的?是从上海回来的路上她一遍遍地核计今后怎么办的时候?还是接连好几个晚上都做了同一个让她不好意思而又与王东有点关系的梦醒来之后再也睡不着的时候?那两道算术题当然就是很简单的了,复杂了她也不会:一是19+4=23;二是23+18=41。前一道算术题让她觉得一下子老了似的,总有那么一种责任感让她有操不完的心,你永远要疼别人而不是被别人疼,而且你还须端着一家之主的架子,要时时显得老练成熟。问题是你并不老练,你还想撒撒娇什么的呢;你也当不了一家之主,人家无意中看你那么一眼你就觉得矮人一截儿呢!你就永远尴尬。后一道算术题则让她觉得轻松自然,青春永驻。你无须漫过青春这一段儿直接进入中年或老年,你也始终有宽阔的胸膛可依。咱从小就在家里当老大当得太累啊!一个女孩子家还总想让人疼疼不是?还女大四好得没了治呢!拉倒吧,是没法治吧?问题当然也有……瞧,还问题呢,一厢情愿的事情还想得怪具体呢!她自己把自己给丢得脸红了。

小菊依在床头上继续想她的问题的时候,猛然记起了那个公家嫂子托她的事儿,她要问问他,即使不为公家嫂子她也想问问。她说是这次全怪那个公家嫂子,她要不跟我在路上胡啰啰儿也不会让雨淋着。她啰啰儿什么了?她让我跟你说说要跟你好呢。王东的脸腾地就红了:这个女人!谁屑啰啰她呀。小菊一本正经地:我看她还不错哩,长得还行,心眼儿也不孬。她不错她的,跟咱没关系。她针线活儿也不错。他耷拉着脑袋嘟哝着:上、上回你不在家的时候她来做、做过一次不假,怕你误、误会就撒、撒了个谎。小菊想笑却不敢笑,就说是帮着做做棉衣怕啥的,误会个啥?这也说明她热、热心……这是个让人尴尬的话题,而且他不知道那个女人给她说了些什么,再说下去恐更尴尬,就出去了。

此后的两天里,王东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除了送饭送水不怎么跟她朝面了。小菊又觉得过意不去:转达那么一句话就伤了他的心吗?可自己的心里却是怪得劲儿啊,像完成了个成功的恶作剧似的,挺好玩儿。她不在床上躺着了,她下来干点小活。王东见了又不乐意她:还没好利索,瞎忙什么!她有点调皮地:不咋的,是妇女方面的小毛病。那更得注意,年轻轻的不知道个厉害!她撒娇似的:怪不得俺娘说是让你惯的呢!他说是农村娘们儿知道什么?不讲个生、生理卫生,病了还不知道是怎么病的。她就又到床上躺着去了。

天很热,人们都睡得挺晚。王东躺在床上抽烟,寻思这个小菊最近有点怪,生了病还特别高兴似的,自打上海回来她还从没这么高兴过。小东西没来信啊,那么她是嘲笑我了?就不知那个公家嫂子跟她啰啰儿了些什么,她要是胡啰啰儿那可让我不好做人了。她又不像是嘲笑,她不是个没大没小的孩子。院门响了一声,是小菊出去了。到底是年轻啊!什么病都不在乎,也好得快。

小菊生病的这几天,没白没黑地睡了个够,到了晚上就睡不着了,她到河边去凉快凉快,散散心。夜色朦胧,微风阵阵,到处散发着浓浓的艾蒿味儿,人们仁一堆俩一团儿地在抽烟拉呱儿。好像是王德宝在啰啰儿:好家伙!这个形势问题还怪麻烦来,你说会朝哪个方面发展?刘玉华说是不好研究啊,毛主席要活着也不好研究,关键是这个两种矛盾掺和在一起就不好解决。何大能耐就说,要让我处理我不毁他个婊子儿的来!王德宝说你毁谁个婊子儿的?怎么毁?比方就是咱庄的这个小东西吧,他要参加了你怎么毁?打他个反革命?他是吗?何大能耐说他要参加了,两耳瓜子扇得他不知道姓什么……说着说着就争论起来了,这个说该扇,那个说不该扇。刘玉华就说,哎,这个小东西还真没回来哩!说不定也参加了吧?那天我还看见王东给他发电报来着,鬼鬼崇崇的还保密,不就是让他好自为之吗?操他的!几个人由王东说到小卖部这几天没开门儿,由小卖部没开门儿又说到小菊,难听的话就出来了。这个说天长日久的呆成堆儿,再好的人也得出事儿,更何况王东还有前科。那个说不能,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再混蛋吧还能把自己的儿媳妇给搞了?还有的说关键就看小东西,他要不跟小菊啰啰儿了还不兴人家自己找……把小菊给气的!恨不能窜出来跟他们裂一家伙,可寻思寻思又没好意思,就快快地回去了。

……那么你还犹豫什么摆什么臭架子呢?让老东西求你吗?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敢吗?没个哲、哲学思想!她为自己周密的分析和圆满的计划偷偷地笑了。

一切都按着小菊的计划在进行。计划里面要喝酒,以壮行色。小菊喝了酒,说醉话似地就将她几天来的分析连说理加撒娇地讲了出来,讲演一般。光是她那亦疯亦傻亦娇亦嗔的神情和小模样儿就让他受不了了。他唉叹一声,你是要把我放到炉火上烤啊!她说就是要烤你烧你烧死你。他嘟哝着:其实我——很不是东西呢。她就说,我也是!

两人大鸣大放地登记结婚了。当然就是一场轩然大波,议论纷纷,骂不绝耳。但也没出乎小菊的预料。她爹娘还真是一对老糊涂虫,他二位这么堂而皇之地结了婚,她娘还去帮着做棉被子呢!刘乃仁则只会嘟囔:这个么儿……嗯。

人们在等着瞧小东西回来之后的热闹。

小东西回来了。正是秋收时节。他这么不逢年不过节既不是暑假又不是寒假地回来,人们就估计有好戏看。他一下车,蹲在停车点旁边儿的何大能耐就迎上去说是放、放假了?小东西说压根儿就没开学,放什么假?那怎么现在才回来?在外边儿学着搞了点小业务,回来休息几天,尔后就该上学了。没参加那个什么风波吧?前段时间动静儿不小啊,把庄里的人挂牵的!小东西掏出一盒进口烟儿来抽出一棵递给他,完了又抽出一棵在烟盒上梆唧梆唧敲着说是参加那玩意儿干吗?有时间还不如做点小买卖哩,一个个傻×样的,觉得自己怪能啊!就把何大能耐给说愣了:你不上大学了?上啊。上大学怎么还净琢磨着做小买卖?小东西笑笑: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嘛,嗯。何大能耐咳嗽了一声:这玩意儿不好抽,呛人!

这天晚上小菊就好长时间没睡着。她心里恨恨的,寻思这些人平时看着人模狗样跟个人物似的,其实一肚子狗杂碎儿。一个个穷得叮当响,还闲操心呢!倒是刘玉华还算说了句公道话,人家不跟俺啰啰儿了还不兴俺自己找?虽然小东西还没明确说不啰啰儿,但不说不一定就没想,你还非得等着人家开口才算数啊?姑奶奶还没那么贱!姑奶奶就是要做出来给你们看看,看我敢不敢!她就这么连生气加发烧地迷糊着了……

小菊又看见小东西了。小东西坐在河边那棵歪脖子树上,两条小腿那么一悠一悠,悠着悠着就掉进水里了。他浑身湿漉漉地扎煞着手老远地跑过来扑到她怀里,喃喃地叫着娘脑袋又那么一拱一拱呢。王东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说是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还吃奶!说着说着三不知的竟跟小东西打起来了。一人抓着她的一只胳膊就往两边拽……她大声地啊了一声,王东忽地窜进来了。小菊也忽地坐起来一下扑到他的怀里了,她喃喃着:抱紧我……黑暗中的王东脑瓜儿开始不清醒,她让他抱紧就顺从地就抱了。他嘟哝着:做噩梦了吧?看这身汗!倒是不发烧了,出了汗就好了……他这么嘟哝的时候还哄孩子入睡似地晃来晃去呢。她搂着他的腰,湿漉漉的脸贴着他赤裸的胸膛,梦呓般地喃喃着:我、我再不自己骗自己了,我要嫁、嫁给你。王东却一下清醒了,他推开她:你、你是说梦话吧?她呜呜地就哭了:我、我说什么梦话?人家不啰啰我了我还说梦话?我说梦话干吗?王东吃了一惊,一下拉开灯:小岳不啰啰儿了?他什么时候说的?你别哭,慢慢说。小菊即将她在上海与小东西见面的情况连同她自己的感觉给他说了一遍,王东气呼呼地就说是,看我不把狗腿给他砸断的!他还上大学呢,上他娘个×呀上!小菊的话他信,他知道自己的儿子,那个小狗东西最终是要甩了她的;小菊主动提出来说明她懂事儿,是个心里有数的姑娘。可他没想到她会嫁给自己,跟儿子散了就能跟老子吗?小菊则说其实我跟小岳也不合适,我俩在一块儿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是个小辈儿,我自己还总想装装小、撒撒娇呢!我就愿意找个年龄大、大点的……可这弯子毕竟转得是太急了太快了,他一时还云里雾里似信非信。他一边往外走着一边说是你睡吧,这些话就权当是梦话,是你还没睡醒说的,啊?

第二天清晨,小菊起得特别早,梳洗打扮得也特别仔细,焕然一新的样子。她计划见着王东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告诉他昨天晚上她没做梦,说的也不是梦话。她还要管他叫老王。她从没叫过他爹,改口不是很困难。她心情愉快手脚麻利地下好了挂面荷包好了鸡蛋,可当她叫他起来吃饭的时候却发现他不在,床下一地的烟头,她蹲在那里数了数竟有十五根儿之多。好家伙,思想斗争得还怪激烈呢!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却知道他可能去哪了。他是到张月英的坟前继续作思想斗争去了。无非是忏悔一番说对不起你呀其实也不怪人家小菊呀谁让咱的儿子不啰啰儿人家哩,我也知道这样一来在庄上不好做人少不了挨些不着调扒灰头老流氓之类的骂呀可你让我怎么办呢你也说过小菊是个懂事儿的好孩子不是?她既然很懂事儿这个决定就不是随便做的特别她一个闺女家家的说出那句话来容易吗?她这么想着想着就笑了,她甚至想象着坟头儿里那人要是忽地坐起来才好啊!她会说这事儿你们看着办吧,只要别委屈了我的儿子就行。他就会忙不迭地叩头作揖:这个你只管放心只管放心,嗯。

小菊精神焕发地到小卖部开门儿营业去了。来买东西的特别多,大都是买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儿的些娘们儿家。见了面都跟她打招呼:听说你病了是吧?好了吗?这两天穷忙也没顾得上去看看你,生了病还越发漂亮了似的。小菊应着忙着,眼却直往门外公路上瞅。王东若是从石炕子峪回来,必定打这儿走。这时候,何大能耐蹲在公路那边的河沿儿上抽烟,王德宝挑着一副空尿罐儿从村外菜园儿里回来,王东就从河那边过来了。小菊忽地窜出来老远地就喊:老王!饭给你留在锅里了,大清早的也不知上哪了。一嗓子就把周围的人给喊愣了,王东脸红成了酱紫色耷拉着脑袋赶紧窜了。王德宝看看何大能耐说是毁了,这个妮子毁了!何大能耐一时没反应过来,说是这个小菊!学得没大没小的。王德宝说何止是没大没小,简直是情况严重啊!何大能耐眨巴眨巴小眼儿寻思一会儿就说,那我得跟他俩要房租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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