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她在等我回来呢!”他对大伙儿声明道。“她在等我回来,可是这个冒失鬼插身进来啦。我说,别揪住我呀。我一定要收拾他。”
“啊,什么话,”他兴冲冲地说。“你只消吹一声口哨,他就会奔过来的。”
那人爬起身来,用力挣扎着,想甩开拖住他的那几只手。
“他模样儿不像嘛,”他冷笑着说;可是这声冷笑笑得没有劲儿。
“快开电门,老兄,赶快开走呀!”
这一说,好像起了一种使这怒冲冲的小伙子软化下来的作用,于是他对马丁眼睁睁地打量了一下。
一眨眼工夫,吉美就旋过身去,乘客们看见他一拳打在一个飞奔而来的人的脸上,那人正想跨上车来呢。可是还不止这一拳,沿着整个车厢两边,都有拳头捶在人的脸上。吉美和他那帮人,排列在又长又低的踏板上,就这样来应付对方那帮人的进攻。电车铃叮叮当当一阵响,车开动了,吉美那帮人把最后一批敌人赶下了车,他们自己也跳下车去结束这场开打。电车直往前开,把这场混战撇得老远,乘客们给弄得目瞪口呆,压根儿想不到,坐在外面车角座位上的那个文静的青年和漂亮的女工,竟是惹起这场打架的罪魁祸首。
“他打败过冲天飞<a id="w3" href="#m3"><sup>[3]</sup></a>呢,你也知道他是谁,”吉美继续规劝道。“而且只打了五个回合。你跟他交起手来,半分钟也支持不了。明白了吗?”
丽茜把头一甩。
她不作声,只顾坐着,眼睛笔直地望着前面,眼眶里没有一滴泪水,身子一动不动,可是喉头直发痛,这马丁深深地觉察到,使他自己的喉头不禁也发起痛来了。他后悔讲了这一番话。跟她给他的东西一比,他给她的东西多庸俗啊——大不了是些钱。他给她的是身外之物,是可以一点不关痛痒地拿来送人的东西,可是她奉献给他的却是她自己,外加屈辱、羞耻、罪过和她对幸福的一切想望。
那股打架的劲儿,从前是多么强烈、持久,这会儿可已经消逝了,他发现自己太善于自我分析,因此不可能再一心一意、独来独往地过那种原始生活了。
“我们别谈它吧,”她说,声音哽咽着,她马上咳了一声嗽,想掩饰过去。她站起身来。“来,我们回去吧。我累死了。”
“他是谁?”马丁问丽茜。“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丁很欣赏这场开打,过去那股好打架的劲头又油然而生了。可是这股劲头立刻消逝了,他被一阵深沉的哀愁压得气都透不过来。他觉得自己老了不少——比他过去结交的那批随随便便、无忧无虑的年轻伙伴不知要大几百岁。他跑得太远了,远得回不来啦。他们这种生活方式,也就是他自己过去的那一种,如今可叫他感到厌恶了。他对这一切全感到失望。他变成个外路人了。廉价啤酒喝在嘴里觉得乏味,他觉得跟他们在一起也同样乏味。他离开他们太远啦。成千上万本打开着的书本,像道鸿沟般横在他们和他之间。他自动地亡命他乡。他在辽阔的思想王国里走得太远,只落得回不了家乡。可是话得说回来,他还是个人,他那要伴儿的合群的需要没有得到满足。他没有找到新的家乡。他那帮朋友不了解他,他自己的家里人不了解他,资产阶级不了解他,而这个坐在他身边的姑娘,他十分尊重的姑娘,也同样地不了解他,不了解他对她的尊重。他反反复复地思量着,哀愁里平添了沉痛的成分。
“他可不能就这样从我手里把她抢走呀,”对方插嘴道。
“跟他和好吧,”分手的当儿,他劝丽茜说,这时,他们俩站在六马路和市场街转角附近那所工人住的木屋门前,她就住在那儿。他指的是那个当天被他抢走了女朋友的小伙子。
“你这是怎么啦?”吉美问,一边帮别人拖住这小伙子。“这家伙是马特·伊登哪。我跟你说呀,他一双拳头可真够你瞧的,你要是跟他胡闹,他不把你活活吞下才怪。”
“我办不到——如今不成了,”她说。
这天的盛会结束了,来寻欢作乐的人们也差不多散尽了。可是,马丁和丽茜从树林子里走出来,看见那帮人在等着他们。马丁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快闹乱子啦。这帮人是来做他的保镖的。他们一起从公园大门走出去,后边七零八落地跟着另一帮人,那是丽茜那个小伙子召集来的朋友,打算来为失掉了女朋友报仇的。几个警察和特别巡官,料到会出乱子,跟踪着前来阻挠,把这两帮人分别送上开往旧金山的火车。马丁对吉美说,他要在十六马路车站下车,再搭电车上奥克兰。丽茜默不作声,对眼看快发生的事漠不关心。火车开进十六马路车站,一眼望出去,有辆电车正等在那里,售票员不耐烦地在叮叮当当打铃呢。
小伙子乖乖地由他带着朝舞场走去,大伙儿跟在后边。
“那就是,”吉美敦促道。“奔过去吧,我们会拦住他们的。快走吧!快跳上去!”
“冲天飞当初也是这么想的,”吉美要他相信。“来,咱们走吧。娘儿们多着哪。来吧!”
那帮对手没有料到这一着,一时被弄得不知所措,跟着全冲下火车去追赶。坐在电车上的那些冷静沉着的奥克兰人,简直没有留意到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姑娘奔上车来,在车厢前部的外边找座位坐下。他们没有看出这一对和吉美的关系,只见吉美跳上踏板,对司机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