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贴现商
“你这种交易倒很古怪!”罗斯多对那艺术家说。那艺术家抽上鸦片,只管腾云驾雾,欣赏仙山搂阁,不愿意创作或是不能创作了。
夏蒲阿梭道:“你有一张六个月期五百法郎的票子,我可以收下来。”他大概有这样一个零数要跟方唐和卡瓦利埃清账。
他回答说:“向萨玛农当东西比一般当铺钱多一些。他还有这种可怕的慈悲心,肯让你需要穿扮的时候把衣服借出去。今晚我要带着情妇上格莱弟兄家吃饭。三十铜子比两百法郎容易张罗,所以我来领我的衣服。六个月到现在,我的衣服已经替这位慈悲的债主赚到一百法郎。我的藏书被萨玛农一本一本的吞掉了。”
“好贵啊,书倒用得着,只是付不出钱,你又不收我的票子。”
“也是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吞掉的,”罗斯多笑着说。
他给萨玛农一张号码卡,说道:“我要拿我的礼服,黑裤子和缎子背心。”
他说:“萨玛农要不收你们的票据,没有人会收的了。”萨玛农在楼下卖旧书,二搂卖旧衣服,三楼卖违禁的画片;另外还做押款。哪怕是霍夫曼小说中的人物,华尔特·司各特笔下的凶恶的守财奴,也没有一个可以同巴黎社会产生的这个人相比,假如萨玛农还能算一个人的话。干瘪的小老头儿,骨头差不多要戳破暗棕色的皮,脸上青一块黄一块,好似你近看一幅铁相或者保尔·凡罗纳士的油画,吕西安见了浑身一震。萨玛农一只眼冷冰冰的一动不动,一只眼亮晶晶的很精神。吝啬鬼仿佛用那只死人眼睛做贴现用另外一只眼睛卖猥亵画片。头上戴一副小小的扁平的假头发,黑里带红,底下露出白头发;黄黄的脑门有股杀气,腮帮完全瘪了,只看见凸出的牙床骨,牙齿还白,似乎长在嘴唇外面,象打呵欠的马。两只表情相反的眼睛,歪七扭八的嘴巴,看上去狰狞可怖。又硬又尖的胡子象针一样,准会刺人。紧窄的外套经纬毕露,同火绒差不多,褪色的黑领带被胡子磨烊了,露出火鸡般打皱的脖子,说明他并不想用衣著来补救他凶恶的长相。两个记者看见他坐在一张肮脏透顶的账台后面,在拍卖来的旧书背后贴标签。吕西安和罗斯多对着这样一个人物不知有多少感想,彼此望了一眼。他们向萨玛农打了招呼,把迦皮松的信,连同方唐和卡瓦利埃的票据递过去。萨玛农看着信,黑洞洞的铺子里忽然走进一个极有才气的人,短小的外套用许多不相干的东西打满补钉,硬得象白铁皮。
萨玛农抓着铜钮拉了一下铃,楼上走下一个女的,皮色红里泛白,大概是诺曼地人。
埃蒂安纳和吕西安到道利阿书店的时候还在笑话夏蒲阿梭,始终不了解这个人。罗斯多在书店里要迦皮松介绍一个贴现商。两个朋友拿着介绍信,雇了一辆街车,讲明按钟点计算,直奔鱼市大街。照迦皮松说来,对方是个最特别最古怪的怪物。
萨玛农吩咐道:“把这位先生的衣服借给他。”一边向作家伸出手去,说道:“跟你打交道我很高兴;可是你有位朋友介绍一个年轻人来,给我上了一次大当。”
“五十法郎。”
“你的票据,我出一千五百法郎收进,”萨玛农对吕西安说。
“多少钱?”
吕西安直跳起来,仿佛被萨玛农拿一根烧红的铁签戳进胸膛。萨玛农瞧着票面,查看日期。
“可以,”做贴现的夏蒲阿梭又变了书店老板。
老头儿说:“我这不是贴现,是收一笔账。”
“他会上当!”作者用一个挺滑稽的手势指着萨玛农对两位记者说。
“啊!怪了,夏蒲阿梭先生,一样的本票,或者全要得,或者全要不得。为什么别的几张你不肯贴现呢?”
那不勒斯的穷光蛋往往向当铺出了钱把自己的衣衫借出去穿一天,那个大人物也付了三十铜子,贴现商伸出蜡黄的开裂的手接过去,丢入钱柜。
两个朋友回进希腊式的房间,夏蒲阿梭开好一张单子,写明六厘利息,六厘佣金,一共扣除三十法郎,再去掉杜赛尔梭的书价五十法郎。他打开柜子,里头全是雪白的现洋,拿出四百二十法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