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0小说网
会员书架
首页 >其他小说 >地狱变 > 妖婆

妖婆

上一页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最初,阿泰听新藏说阿岛婆的秘密是让神灵附身在阿敏身上以得到神旨,那时就想到了一个计划:让阿敏假装被神灵附体,然后借机惩治老太婆。于是就在请阿岛婆掐算的时候,悄悄将计划给了阿敏。阿敏当时虽然觉得这个计划有点危险,但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下定决心试试,于是第二天就给了阿泰答应的回信。然后,到了当天晚上十二点,阿岛婆在竖川洗澡后又要请婆娑罗神了。要是你知道她是怎么请神的,就会明白这个计划的不可行之处。那是人们无法想象的方法。请神的时候,阿岛婆粗暴地命令阿敏只裹一条浴巾,将其反剪双手吊起来,弄乱头发,关掉灯,跪在屋子中央面向北方。她自己也不穿衣服,左手点蜡烛右手拿镜子,站在阿敏面前念咒语,边念边用镜子戳阿敏……对一般女子来说,面对这样可怕的折腾肯定会晕过去。随着咒语一声比一声大,老太婆拿着镜子逼近,直至将阿敏逼倒在地。这还没完,之后老太婆会像虫子一样趴在阿敏的胸前,继续让阿敏盯着蜡烛照着的镜子。不一会儿,婆娑罗大神就会悄无声息地附身了。阿敏变得目光呆滞、手脚不停抽搐,在老太婆连连逼问下,阿敏把所有的都说了。那天晚上也是一样。阿敏遵守与阿泰的计划约定,表面假装呆愣,内心一直暗暗警惕。她打算看准时机假传神旨,叫老太婆不要妨碍她和新藏的恋情。她打定主意,对老太婆的连连逼问不作应答。然而,不知怎么的,凝视镜子中的烛光久了,心神还是有些动荡了,甚至有些忘却一切。老太婆的咒语紧锣密鼓地念着,像蛛网一样包围着阿敏的心,而镜面吸引了阿敏的目光,放出诡异的光彩,将她拉入梦幻般的境地。不知过了多久,阿敏完全不记得当时的情景。一夜过去,阿敏的苦心毫无结果,还是被老太婆知晓了。微弱烛光下,各种大小形态各异的黑蝴蝶画着圆圈飞上了天空。镜子不见了。阿敏沉沉睡去。

暴雨中,阿敏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讲述着经过。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新藏和阿泰听到这里,还是不由得相视叹息,美好愿望是真的破灭了。绝望感笼罩在他们周围,二人怅然若失,只是看着暴风雨,说不出话来。不过阿泰还是很快就振作起来,鼓励阿敏说:“你还记得当时的经过吗?”阿敏低头说:“不记得了。”然后抬起头不安地看着阿泰,“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说完忍不住哭起来。外面天空中的炸雷仿佛悬在头顶,随时会炸裂,不时闪过的闪电将工棚照得很亮。一直呆坐的新藏突然站起身,凶神恶煞般向外面的风雨中冲去,手里还拿着一根钢钎。阿泰见状,扔掉雨伞,迅速冲上去拦住他。“你疯了?!”阿泰气急大声呵斥,新藏仿佛变了个人,拼命尖叫大喊:“放开我!这个时候不是我死,就是她亡!”“别犯傻!今天键惣来了,我去……”“那是个什么东西?想纳阿敏为妾,会听你的吗?别废话,让我去!看在朋友一场的分上,放开我!”“你不想想阿敏?你这样寻死,她怎么办?”两人在雨中争吵的过程中,新藏感受到阿泰揽住自己的手在颤抖但十分有力。他转头看见阿敏满眼含泪地望着自己,凝满悲哀。在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中,一道微弱的声音传入耳中:“让我俩一起去死吧。”说话间,一声炸雷响起在身边,甚至能看见那紫色的火花。被两人抱住的新藏晕过去了。

新藏从噩梦般的昏睡中醒来已是几天后的事了。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就躺在家里的二楼上。额头敷着冰袋,枕边有药和体温计。还有一盆花开着小小的蓝色花朵,是牵牛花。现在应该是早晨。他努力回想发生过的事情:暴雨、炸雷、老太婆、阿敏……一转眼就看到了阿敏在门旁坐着呢。她发髻有些乱,脸色苍白,一副担忧的样子。阿敏没有愣神,一眼就看见新藏醒了,脸带红晕羞涩地出声:“您醒过来了?”新藏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喃喃唤着恋人的名字。这时又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太好了!这下可以放心了。哦,你别动,安心休息吧。”原来是阿泰。“阿泰,你也在啊!”“我在,你母亲也来了。医生刚走。”新藏还有点懵懂,怔怔地扭脸看向另一边,母亲和阿泰在那里坐着,宽慰地看着他。新藏有点想不起来,那场可怕的大雷雨后,他是怎么回到家的。他呆愣愣地望了三人一会儿。母亲满眼慈爱地看着他说:“一切都过去了。你也要好好休息,好好养身体。”母亲说完,阿泰也更加活跃地说:“没事了!你们的真情感动了神灵。阿岛婆和键惣说话的时候,被雷劈死了。”新藏被惊喜冲击得无以言表,内心荡漾着感动,泪水悄悄流下来,他不由得闭上眼睛平复心情。其他三个人看到可吓坏了,以为他又晕过去了。新藏连忙睁开眼睛。阿泰正准备起身去叫医生,此时见新藏没事,夸张地说:“哎呀!吓唬人呢!大家别慌,刚才的哭鸦现在又笑了。”一想到那个老太婆已经死了,新藏就忍不住幸福得想笑。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问阿泰:“键惣呢?”“他啊,他干瞪眼没办法。”阿泰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我昨天去看过他了。他说,神灵附在阿敏身上反复警告,老太婆若是阻碍你们俩相恋,就会自取灭亡。老太婆不相信,认为是在骗她。于是第二天,键惣去的时候,她就放肆地说,无论怎样都要拆散你们俩。我的计划是真的失败了,但最终的结果却是我们想要的。阿岛婆以为阿敏在骗她,最终性命不保。整件事都让人意想不到。可见神灵有时候也辨不清善恶。”阿泰连连感叹世事难料,新藏一面惊叹于强大的魔力,一面在想自己雷雨中晕过去后的情况,于是问:“我后来……”阿敏接过话来回答他:“我们赶紧叫车把你送到附近的医生那里,你一直发高烧。傍晚回到家,就开始一直昏睡。”阿泰满足地喟叹,近身鼓励说:“你高烧的时候,多亏你母亲和阿敏的照顾。你一直在说胡话,为了照顾你,她们都没好好休息,你母亲三天来都没怎么合过眼。对了,阿岛婆也送葬了,我办的。你母亲两边都跟着操心了。”“母亲,谢谢您。”“谢我什么?还不赶紧谢谢阿泰。”说这话的时候,几个人都忍不住热泪盈眶。阿泰很快调整好情绪:“快三点了,我也该走了。”说着站起身来。新藏不解地问:“现在不是早晨吗?”阿泰对新藏这样问感到很惊讶:“你开玩笑呢吧?”他掏出身上的怀表,要给新藏看。一转头看到了床头的牵牛花,笑着说:“这盆牵牛花是阿敏在阿岛婆家住的时候养的。那个雷雨天开的花,大多都谢了,只有这朵一直开着。真是奇了。阿敏好几次跟我们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这朵花不败,你就会康复的。你现在终于醒了。这有些匪夷所思,但透着多浓的人情味儿啊!”

大正八年(1919)九月二十二日

<a id="m1" href="#w1">[1]</a> 坡: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1809~1849),19世纪美国诗人、小说家和文学评论家,浪漫主义思潮时期的重要成员。其小说想象奇特、恐怖怪异,善于运用夸张、隐喻和象征等来表现人性的危机。

阿岛婆平时就对阿敏很残忍,自从那天新藏来过之后,她对阿敏的恶行变本加厉,不仅仅是口头言语上的辱骂,还时常动手打掐阿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把阿敏吊起来,或者让大蛇缠着阿敏的脖子,手段令人发指。更让阿敏害怕的是,阿岛婆边打边吓唬,如果阿敏不乖乖听话,就让新藏减寿。这样一来,阿敏更不知道怎么办了。除了认命,万念俱灰。万一让新藏受到了伤害,那才是最可怕的。她下定决心,告诉新藏这一切。新藏听完,一边感叹阿岛婆手段了得,一边更加厌恶她。阿敏内心犹豫彷徨不知所措,在去找阿泰之前还是那样。现在讲完了,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苍白着脸,看着新藏的眼睛说:“阿敏命苦,所有痛苦和悲伤都由我来承受吧,斩断情丝,我们就像从前一样素不相识吧。”说完她再也承受不住,伏在新藏的膝前哭起来。新藏见状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抚着阿敏的后背,连吓带哄地说了一会儿。面对如此厉害的阿岛婆,他俩还想在一起的愿望恐怕很难实现了。但新藏绝不想示弱,他打起精神说:“没事儿,别怕,过段时间看看。”阿敏听了此话渐渐止住了眼泪。两人分别的时候,阿敏还忍不住哽咽:“如果时间宽裕,还可以考虑挽救的事,可是后天又要请神了,我怕到时候我说走嘴……”新藏不禁有些泄气。后天请神!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了。否则自己和阿敏都会有很大的危险。两天,有什么办法能治住那个老太婆呢?报警也不行,法律也管不了鬼神犯罪。靠社会舆论也不行,人们只会以为阿岛婆是搞迷信的而一笑了之。新藏想不出办法来,只呆坐着。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阿敏幽幽地望着星光黯淡的星空喃喃道:“还不如死了算了。”随即突然环顾四周说,“我得回去了。时间太久阿婆该训斥了。”阿敏身心俱疲。他们二人见面有半个小时了。夜色弥漫,河风带着腥气飘来,远处的柴堆、船只都隐没在黑暗中。只有泛白的河水波光粼粼,像露出白肚皮的大鱼。新藏轻搂阿敏肩膀,吻了吻她说:“别想太多,明天傍晚还来这儿,我会想出办法来的。”他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阿敏轻轻拭去泪痕,默默点头,悲伤而无助。垂头丧气的阿敏和无精打采的新藏一同起身离开,绕过石狮子回到了大街上。星光下,阿敏低垂着头,露出娇美的脖颈。她又忍不住想哭:“啊,我真想一死了之。”刚说完,前方刚才蝴蝶消失的地方出现了一只巨大的人眼。那人眼有三尺多大,没有睫毛,泛着淡青色,瞳仁混浊,先是像水泡一样鼓起来,然后从地上飘起来,接着呆滞了一会儿,然后瞳仁斜到一边。这只巨眼混于夜色中,虽然模糊不清,但却透着无法包藏的恶意。新藏不由得护住阿敏,努力想看清那巨眼。他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身上凉了个透。他想喊,但舌头却动不了。那只巨眼也凶恶地瞪着新藏。幸好没多久,那巨眼渐渐模糊起来,眼皮像贝壳般脱落后,又只剩下电杆,什么怪物的踪迹都没有。那蝴蝶翩翩起舞,从某个角度看就好像贴地飞行的蝙蝠。新藏和阿敏如梦初醒,大惊失色。他们对视一会儿,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惊恐和决心赴死的含义。二人紧紧握着手,浑身忍不住颤抖。

过了半个小时,新藏来到阿泰家里,在舒适的客厅里,他向阿泰小声叙述着这些奇怪的事。黑色的蝴蝶、阿岛婆的秘密——在普通现代人看来就是在瞎编乱造,但阿泰之前接触过阿岛婆,所以比较容易接受。阿泰给新藏端了一碟冰激凌,认真听着新藏的话。“那只巨眼消失后,阿敏脸都吓白了,她说:‘怎么办?阿婆知道我跟你见面了。’‘事已至此,我们和老太婆的战斗开始了,还在乎她知不知道干吗。’我当时说这话时是逞强的,有点麻烦的是,我和阿敏约好明天傍晚还去那里见面呢。今天见面已经被发现了,明天估计阿敏不容易出来了。而且要把阿敏救出来,就必须在两天内想好办法。明天如果见不到阿敏,就表明计划完了。现在求神拜佛都不管用了。我和阿敏分开后,往你这走,脚步直打战。”新藏说完,才动了动手里的扇子,忧虑地望着阿泰。出乎意料的是,阿泰却不急不躁。他看了眼屋檐上的葱草,又转过来看新藏,皱眉思考了一下,又自信地说:“你有三道难关需要过。第一道,你要把阿敏安然无恙地救出来。第二道,只剩下两天时间。第三道,为了完成计划,你得在明天见阿敏一面。第三道难关一过,前两道也就不是问题了。”新藏还是没有信心,疑惑地问:“为什么这么说呢?”阿泰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不为什么。如果你见不到……”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环视了四周才说,“这个要保密,老太婆可能已经在你身边安插了各种眼线,所以可别走漏风声了。前两关其实并没有那么难。放心吧,一切包在我身上。今天晚上就好好喝酒,壮壮胆。”阿泰有些敷衍地笑了一下,就不告诉他计划,新藏有些着急生气,但喝了酒想了想,又觉得阿泰这样谨慎也有些道理。因为喝酒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怪事。他们俩边喝边聊天,阿泰发现桌上杯子里的啤酒沫儿都快没了,新藏还没动口。于是他端起酒杯对新藏说:“来,干一杯!痛痛快快地喝吧!”新藏见状,也顺势端起酒杯准备一口喝完,酒杯里映出电灯和身后的窗子。突然,出现了一副奇怪的面孔,或者不能说是面孔,因为说不出那东西像什么,鸟?兽?蛇?青蛙?只能说是一小部分脸,从眼睛到鼻子,正从新藏肩头往杯子里望。那东西背对着灯光,影子就投到了杯中酒里。那眼睛和新藏一对视,立马就消失了。新藏放下酒杯,环视四周,什么都没找到。电灯还是亮着,檐上草还被风吹动着。哪里也看不出来藏着妖物。阿泰见状问道:“怎么了?杯子里有虫子?”新藏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回答说:“没有,我看见杯子里出现了一个怪面孔。”阿泰一听,重复了一遍:“一个怪面孔?”随即看了看他自己的杯子。不用说,他的杯子里只有他自己的影子。“你是不是神经太敏感了?老太婆的神通已经能到我这里了?”“可能啊,你也说了,我身边可能到处都是她的眼线。”“好吧,不过她总不会伸出舌头喝你的酒,所以还是干杯吧。”阿泰极力让垂头丧气的新藏鼓起劲来,新藏越发没精神了,还没喝完酒就准备回家了。阿泰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鼓励新藏,为免坐电车不安全,还给他叫了人力车。

那天晚上睡觉时,新藏总做噩梦,屡屡吓醒。但天一亮,他就记起要给阿泰打电话道谢。接电话的是管家,说阿泰一早就出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新藏猜测阿泰去了阿岛婆家,想问又不好问,而且问了也不见得能问出来。于是留言说让阿泰一回来就通知他。快中午的时候,阿泰打来了电话。他以看房产的名义真的去了阿岛婆那里。“见到了阿敏,也告诉了她我的计划,明天回复。这事很重要,阿敏会积极配合的。”听了阿泰的话,新藏觉得一切进展都很顺利,更想知道阿泰的计划了。“你到底有什么计划?”阿泰又开始嬉皮笑脸地说:“不要着急,再等两三天就告诉你。为了保密,打电话的时候也得注意。我会再找机会给你打电话的。再见。”挂了电话,阿泰坐在账台木格墙后,心情也有点复杂。自己和阿敏的命运这几天就要出结果了,也不知道是该担心害怕,还是应该高兴期待。他没有心情算账,推说自己还生病发烧,过了中午就到二楼卧室睡觉去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被盯着。确实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楼梯口那好像有什么人,蹲在那偷窥自己。新藏立刻起身去查看,但什么人也没看见,只看到光滑闪亮的地板映着窗外的天空。

到了第二天,新藏更坐不住了。好不容易到了昨天接电话的同一时刻,阿泰终于来电话了。他的声音比昨天还精神:“太不容易了!阿敏回话了,就按照我的计划来。什么?怎么得到回话的?这还不简单,我又找了点事去老太婆家呗。昨天就已经说好了,阿敏来开门的时候就把回信塞给了我。”阿泰有些得意地回答。奇怪的是,说到一半的时候,电话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听不清说什么,但听着上气不接下气似的。新藏一开始以为是电话串线了,就没在意,他着急知道阿敏怎么样了,只顾催着阿泰说。没多久,阿泰也听出了异样,问道:“是你那边在吵吗?”新藏说:“不是,可能是串线了吧。”“那挂了重拨吧。”接连试了两三次,那怪声还是在,哪怕跟接线员抱怨也没什么变化。阿泰也泄气了。“没办法,可能是哪里出问题了。话说回来,阿敏已经同意计划了,你就等着好消息吧。”新藏还是不死心想知道阿泰的计划:“你到底要怎么做?”阿泰还是紧咬牙关不透露:“再等一天吧。明天这个时间之前你就能知道了。好了,别着急,就慢慢等着吧。不是说‘有福之人不用忙’吗?”阿泰这话刚说完,电话里出来一个明显带着嘲弄的声音:“别瞎折腾了!”新藏和阿泰惊了一下:“哪里的怪声?”这下听筒里什么动静都没了。“不行,刚才那声音可能是老太婆的。没准明天的计划也……唉,一切全看明天吧。我挂了。”阿泰有些慌乱地匆匆挂了电话。阿岛婆连他们的电话都偷听到了,那阿泰和阿敏交换信件肯定也被知道了。虽然新藏不知道计划是什么,但是如果被老太婆知道了,那岂不是一切都完了?想到这个,新藏担忧得魂不守舍,在卧室的窗前站立,望了很久天空。不知是不是幻觉,他好像又看见天空中出现了几十只黑色蝴蝶翩翩起舞,交织成不祥的图案。新藏觉得累极了,连看到那景象也快没感觉了。

那天晚上新藏还是总做噩梦,还是没睡好。快天亮的时候才恢复了点精神。早饭吃得很没胃口,吃完就给阿泰打电话。阿泰还没起床,带着睡意抱怨:“你怎么这么早打电话?太过分了。我不喜欢早起,这会儿接电话简直就是要我的命。”新藏不理会他的语气:“昨天打完电话,我就等不下去了。我要去你那里,只听你电话,我有点不放心。我马上就过去。”阿泰一听拦不住,就说:“那你来吧,我等着你。”新藏一听马上挂断电话。出门前看了一眼担忧的母亲,也不说去哪就跑出去了。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乌云的缝隙间洒下紫铜色的光。天气很闷热。新藏来不及多想,立刻坐上电车。坐车的人不多,他选了中间的位置。一坐下来,困意就袭了上来,他甚至感觉有点头疼,仿佛帽子在勒紧。他想通过转移注意力缓解一下,一看发现周围有点怪异——车顶两侧的吊环都在随着车身晃动而摇摆,他眼前的这个却不动。一开始他只是奇怪,并没在意。但过了一会儿,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又出来了,而且越来越强烈。他觉得坐在这个不动的吊环下面不舒服,就换了个位置。再抬头就惊住了:那只不动的吊环开始晃动,其他原来动着的吊环却都静止了。虽然见多了怪事,但新藏还是有点害怕。他不由得环顾四周想求助。斜对面坐着一个老太太。她穿着黑罗披风,越过领口透过眼镜反瞥向新藏。虽然这老太太和阿岛婆无关,但新藏看着无端就想起了阿岛婆那张脸。他受不了了,把票塞给乘务员,迅速跳下了车,那速度堪比被发现了要逃跑的小偷。可是他忘了电车还在行驶,一跳下去帽子就飞了,木屐也坏了,而且还摔倒了,膝盖破了,磕得不轻。要不是他爬起来得快,很可能就被旁边飞驰的大货车轧了。新藏满身泥土,又满脸被喷了一股尾气。他望着大货车黄色后门上的蝶形标志,为自己大难不死而庆幸。

<a id="m2" href="#w2">[2]</a> 霍夫曼:恩斯特·西奥多·阿玛迪斯·霍夫曼(Ernst Theodor Amadeus Hoffmann,1776~1822),简称E.T.A.霍夫曼。德国作家、作曲家,是浪漫主义运动的重要人物。其作品多神秘怪诞,强调幻想、恐怖和超自然现象。

<a id="m3" href="#w3">[3]</a> 红色电车和蓝色电车:红色电车是倒数第二班车,蓝色电车是末班车。

<a id="m4" href="#w4">[4]</a> 盆节:盂兰盆节,也叫中元节、灯笼节,是日本仅次于元旦的盛大节日,一般在阳历8月15日前后,是祭奠先祖、祈祷祝福、阖家团圆的日子。挂在屋檐的灯笼有为祖先引路的意义。

<a id="m5" href="#w5">[5]</a> 天满神宫:日本供奉菅原道真的地方。菅原道真(845~903)是日本唯一以才学而登相位的作家。他站在平安时代汉文学的顶峰,被后世称为文艺之神、书法之神、学问之神。

这场惊险发生在鞍挂桥站前四五百米的地方。正好过来一辆人力车,新藏爬上车还是惊慌不已,他催车夫快点走。一路上他心惊肉跳,身上的伤也很疼。刚才那番波折,可能也是一种不好的预示。他有点担心人力车会不会翻掉,那样可真是命绝于此了。车走到两国桥时,国技馆上空乌云压顶,河面上的船帆聚拢成蝴蝶的形状。新藏感到自己即将与阿敏生离死别,甚至有些泪湿眼眶。怀着这样的心情,不知不觉间车过了大桥,到了阿泰家门口。这时的新藏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伤,复杂的情绪纠结于胸,让他百感交集。在车夫诧异的目光中,新藏迅速多付了一些钱,就匆匆进去了。

阿泰见新藏来了,连忙把他让到里屋。一转眼看到新藏这副形容,不禁有点吃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搞的?”“我从电车上跳了下来,受了点伤。”“你又不是没坐过车,怎么会笨到这个程度?你为什么要跳车?”于是新藏把经过详细告诉了阿泰。听完之后,阿泰皱了眉:“情况不太好,可能是阿敏那里出问题了。”新藏一听到阿敏的名字就紧张,追问阿泰:“出了问题?你让她干什么了?”阿泰却不回答,叹口气说:“唉,到了这个地步,也许是我的责任。我要是不在电话里说出跟阿敏通信的事,老太婆也不会知道我的计划。”新藏更着急了,嗓音都发颤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告诉我计划是什么。你也太狠心了,我都吃了多少苦了。”阿泰打断我说:“行了,那也是无法避免的嘛,我都知道的。对手是那样厉害的老神婆,你要明白我的苦心。我要是不告诉你通信的事,也许就顺利进行下去了。你的一切行动都被阿岛婆监视着。没准那次电话之后,我也被监视了。万幸我还没遇到你那样的怪事。我的计划还是不能透露,不保密不行,哪怕你怨我,不到最后,我也不能告诉你。”阿泰好言解释,可新藏听了,虽然同意阿泰的做法,还是免不了担心阿敏。他难掩脸上的愤怒,直接问阿泰:“就算你说得对。那阿敏她会受伤吗?”阿泰也是一副担忧的样子:“不知道啊!”忧心忡忡地沉默了一会儿,阿泰有点坐不住了,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我也很担心,咱们别去老太婆家,就去附近看看吧。”新藏正担心得要命,一听阿泰的建议,当即同意,只用了五分钟时间就穿着单衣出门了。

出了门还没走五十米远,后边就传来木屐嗒嗒触地的声音。他俩回头一看,是店里的小伙计,扛着一把伞追来了。“送伞来了?”“是的,管家说快下雨了,请您带上伞。”“那为什么不给客人也带一把?”阿泰接过那把伞问了句。小伙计挠挠头,不知如何回答,鞠了个躬就跑回去了。真的要下雨了,天空中的乌云黑沉沉的,云的缝隙间透出的光线好像钢柱,看着有些阴森可怕。二人看着这天色,内心不由得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也不再交谈,只快步走。阿泰走得慢,过一会儿就得小跑几步紧追,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后来实在追不上,就放任新藏先走,他自己拿着伞慢悠悠跟着后面,同情地看着前面的同伴。走到阿敏和新藏看见巨眼幻象的地方,也就是第一道桥左拐的地方,一辆人力车从阿泰身边飞驰而过。阿泰看见车上的乘客,立刻尖声唤住走在前面的新藏。新藏不耐烦地停住回头说:“干吗?”阿泰追上前来急急地问:“你看见刚才人力车上那个人没有?”“看见了,戴着墨镜,比较瘦的一个男人。”新藏说完又要走,阿泰前所未有地郑重地说:“你听着,那人是我们家的大主顾,叫键惣,是个证券商,我猜可能就是他要娶阿敏做小妾。没啥依据,我就是感觉。”新藏心不在焉地说:“还能就凭感觉?”他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阿泰举起伞指着前面:“也不全是感觉,你看前面,那车停在阿岛婆家门口了吧?”说完看着新藏,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得意表情。新藏望去,果然是真的。那车停在垂柳下,车夫正在悠闲地休息。见此情景,新藏的表情有点变化,但还是那样郁闷。他有点烦躁地说:“可是,来找老婆子算财运的证券商,有很多吧?不只是键惣一个人吧?”说着两人来到阿岛婆家隔壁门前,阿泰也不再申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环境,以保护者的姿态和新藏并肩走过阿岛婆家门前。只见那门前除了有辆车外,与平日没什么区别。车就在眼前,耳朵后面别着“金蝙蝠”香烟的车夫在看报纸。地上有车轮印,从隔壁家门前到下水道前粗粗的两道儿。阿岛婆家的木格窗、木格门,以及里面隔扇的老旧颜色,都毫无变化,还是那样阴森寂静。不仅看不到阿敏的身影,连她常穿的那身蓝底白花衣服的袖子也看不到。慢慢穿过阿岛婆家门前的两人,不再那么紧张,但什么都没看到,让他们感觉很沮丧。

来到阿岛婆家另一边隔壁的杂货铺前,二人看到店门上方挂着一排红灯笼,灯笼上有蚊香的字眼。店门口摆着浅草纸、棕刷、洗头粉等杂货。门口站着一个人正在和老板娘说话。好像是阿敏。没错!他俩对视一眼,快速走进杂货铺里。阿敏一看到他们二人,本来苍白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红。可是当着杂货铺老板娘的面,她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好强压住内心的激动,轻轻哎呀地惊呼一声。这时,阿泰镇定地抬手扶了扶帽檐,上前搭话:“您母亲在家吗?”“在呢。”“那您在这是做什么呢?”“客人要用白纸,我来买……”阿敏话没说完,屋外好像一下子就暗下来,雨丝携着一道白光掠过门口的大红灯笼,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响起,连柳叶好像都被震慑住了。阿泰随着雷声迈出店门一步说:“那请您给传个话,我想请您母亲给掐算一下,刚才我在门口喊了几声,没人答应,我还以为没人呢。原来您在这偷懒闲聊呢!”说完瞥了瞥阿敏和杂货铺老板娘,开玩笑似的说。什么都不知道的老板娘没看出来阿泰在演戏,赶紧催促阿敏:“阿敏,快回去吧。”然后去收大红灯笼,免得被雨淋湿了。阿敏跟老板娘说了再见,便紧跟新藏和阿泰出了杂货铺。三人过阿岛婆家门而不入,借着雨伞的遮挡,直冲第一道桥奔去。在这短短的一刻,不用说性命攸关的新藏和阿敏,就连平日大大咧咧的阿泰,也觉得到了关键时刻。他们默不作声地前行,走到岸边,丝毫没注意到雨有多大。

到了石狮子那里,走在前面的阿泰回身说:“到这儿就安全了。找个地方躲躲雨,顺便歇口气吧。”三人挤在一把雨伞下,穿过散落的石料堆,来到岸边一个工地的工棚。雨越下越大,遥望对岸已是雾茫茫一片。工棚也挡不住雨,三人还得挤在雨伞下躲雨。他们在一块做门柱用的花岗岩石料上坐下,新藏立刻说道:“阿敏,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说话间,一道刺眼的闪电劈下来,紧跟着一声穿越云层的雷声滚滚而来。阿敏低埋着头,不敢起身。雷声过后,她抬起苍白的脸,不知望向雨中的何处,静静地说:“我已经决定了。”听到这话的新藏脑海里清晰地闪现着“殉情”两个大字。坐在中间撑着伞的阿泰没明白他们的意思,只好鼓励他们说:“喂!不要认输啊。阿敏也是。这是关键时刻。你家那个客人就是键惣吧?想娶你做小妾的就是他吧?”听到阿泰这样问,阿敏如梦初醒,明亮的眼睛盯着阿泰气愤地说:“对,就是他。”“你看,我猜就是吧?”阿泰得意地望向新藏,随即认真地说,“阿敏,这会儿雨下得正大,键惣怎么也得在你家待二三十分钟。你先说说我的计划怎么样了?如果计划完不成了,那也得是我们男人往前冲。我这就去你家,去跟键惣摊牌。”阿泰说得斩钉截铁,让新藏觉得内心充满力量。雷声更大了,伴随刺眼的一道道闪电而下的是越来越大的暴雨。阿敏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凄美而冷峻,颤抖着双唇说:“计划败露了……一切都完了。”然后在这漏雨的工棚里,伴随着雷雨交加的声响,阿敏用细弱而清亮的声音,喘息着断断续续讲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听罢,新藏和阿泰明白计划确实是彻底败露了。

小说APP安卓版, 点击下载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页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