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鹤山房
“母亲,阿芳来了。”
……阿铃一边招呼着阿芳母子,一边回想其中的是非曲直。阿芳没有把手伸到长火盆上烤,只是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些她哥哥和文太郎的事。她仍然和四五年前一样,说话时总是把“sorewa<a id="w5" href="#m5"><sup>[5]</sup></a>”说成“s-rya<a id="w6" href="#m6"><sup>[6]</sup></a>”,还是满嘴的家乡味儿。阿铃听着她的家乡口音,不知何时开始觉得跟她没有隔阂了。与此同时,她又不由得担心起母亲来。阿鸟睡在只有一层纸拉门的隔壁,此时却连咳嗽都不曾有过一声。
“既然如此,就请在这儿待一周左右吧。”
“是,只要府上没问题。”
“可是,你没带换洗衣服呢!”
“我哥哥说他晚上会帮我送到这边来。”
阿铃送父亲出门后,想到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有时也不免停下手中的缝纫机。对阿铃来说,早在玄鹤还没有把阿芳纳为妾室之前,他就不是一个好父亲。不过,向来温顺的她觉得怎样都好。她只是担心父亲不停地将家中存有的古董字画搬到那边去。阿铃从阿芳还是仆人的时候,都未曾将她视为坏人。不!确切来说,她甚至觉得比起一般人,阿芳更忠厚老实。但是,她不知道阿芳那个在东京郊区做渔产生意的哥哥在打什么鬼主意。在阿铃看来,阿芳的哥哥看起来就是个奸狡的家伙。阿铃时常会拉着重吉,向他倾诉自己的担忧,可是重吉根本不以为然。
“我怎么能跟父亲说那种话呢?”阿铃看重吉根本不愿意照她的话说,一时除了闭嘴也别无他法。
“父亲不会以为阿芳懂得罗两峰<a id="w4" href="#m4"><sup>[4]</sup></a>的画吧?”
重吉有时会若无其事地与阿鸟说起这些事,可是每次阿鸟都是抬着头看着重吉,苦笑着说:
“他就是那个样子。以前,他甚至还拿过砚台来问我,‘你觉得这个怎么样?’这就是他的做派啊。”
阿芳一边唯唯诺诺地这么应答着,一边从怀里拿出牛奶糖递给待在母亲身边觉得无聊的文太郎。
“那我这就去向父亲禀明,他现在身子很虚弱,向着拉门方向的耳朵都冻伤了。”
阿铃在离开长火盆前,下意识地把铁壶重新搁置在水盆上方。
“母亲!”
阿鸟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好像是被喊声惊醒了似的,黏黏的。
然而,那样的事现在看来,大家只会觉得是杞人忧天。自今年冬天玄鹤病重,不能再时常前往那边以后,对重吉提出的让他和阿芳分开的提议(事实上,让他们分开的条件基本上都是阿鸟和阿铃想出来的),意外地痛快答应了。另外,阿铃先前一直担忧的阿芳的哥哥,竟然对这个提议也相当满意。于是,阿铃拿到一千元的分手费之后,就回到上总海边的双亲家去住了,另外每个月她还可以收到用于抚养文太郎的部分教育费。阿芳的哥哥对这边开出的条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不仅如此,他甚至还主动把之前玄鹤秘藏在妹妹那里的烹茶器具一并送还了。
“还有一点,妹妹说如果府上人手不足,她可以来帮忙看护病人。”
阿铃在答复这个请求之前,决定先跟瘫痪已久的母亲商议一下。毫无疑问,这是她的失策。因为阿鸟听完阿铃的话,马上说:“让阿芳带着文太郎明天就来这边吧。”阿铃除了顾虑母亲的心情,也担心扰了一家的气氛,多次希望母亲能重新考虑。(可是,她夹在父亲玄鹤和阿芳哥哥中间,也做不到不顾情面,断然拒绝对方的要求。)奈何阿鸟怎么也不愿意接受她的建议。
“这件事如果没进入我耳朵之前,那自然是另当别论。可如今要是拒绝——阿芳面子上也会过不去吧?”
事到如今,阿铃只好答应阿芳哥哥,让阿芳到这边来。这对不谙世事的阿铃来说,或许又将是另一个失策。事实上,重吉从银行回来听阿铃说起这件事,一向如女人般温和的脸上也稍许露出了不高兴的神情。“按说家里多个人手照应,自然是件好事儿……要是你事先问过父亲的意见就好了。如果是父亲出面回绝的话,你也就没有什么责任了。”阿铃一听重吉说了这些话,心里更是郁闷不已,她不同于以往温顺的样子,不由得懊恼道:“就是嘛!”然而,让她去和父亲商量阿芳的去留……这对即将不久于人世,对阿芳的爱恋依旧难分难舍的父亲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她着实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