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

然而，银娇奶奶的声音竟是那样的衰弱，那样的没有光彩！

人们似乎有点失望。眼前的银娇奶奶，似乎已经失去了他们于传说中感觉到的那番风采。他们只有期待着她的哭泣了。

秋秋找来三四块半截砖头，高高举起一块：“你们再不走开，我就砸了！”她的脸相很厉害。

哭丧开始，一群人跪在死者的灵柩前，此起彼伏地哭起来。

九宽知道一点，说：“小巧早死了。”

银娇奶奶被人搀扶着，走向跪哭的人群前面。这时，围观的人从骚动中一下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皆跟随着银娇奶奶移动着。银娇奶奶不太利落地跪了下来，不是一旁有人扶了一下，她几乎要歪倒在地上。她从领口取白手帕时，也显得有点拖泥带水，这使从前曾目睹过她帮哭的人，觉得有点不得劲。她照例仰起脸来，举起抓手帕的手，然后朝地上拍下，但拍得缺了点分量。她开哭了。她本想把声音一下子扯得很高的，但全不由她自己了，那声音又苍老，又平常，完全没有从前那种一下子抓住人并撕人心肺的力量了。

那天，她让秋秋搀着，到小河边去，用清冽的河水，好好地洗了脸，洗了脖子，洗了胳膊，换了新衣裳，又让秋秋用梳子蘸着清水，把头发梳得顺顺溜溜的。秋秋很兴奋，也就忙得特别起劲。最后，银娇奶奶让秋秋从田埂上采来一朵小蓝花，插到了头上。

银娇奶奶听来人说是请她去帮哭，一颗脑袋便在脖子上颤颤悠悠的，一双黑褐色的手也颤动不已。这里还有人记得她呢！还用得着她呢！“我去，我去。”她说。

银娇奶奶是人家用小木船接去的。秋秋也随船跟了去。

这地方的帮哭风曾一度衰竭，这几年，又慢慢兴盛起来。这年春上，往北边两里地的邹庄，一位活了八十岁的老太太归天了。儿孙一趟，且有不少有钱的，决心好好办丧事，把所有曾举办过的丧事都比下去。年纪大的说：“南边银娇回来了，请她来帮哭吧。”年纪轻的不太知道银娇奶奶那辉煌一哭，年纪大的就一五一十地将银娇奶奶当年的威风道来，就像谈一个神话般的人物。这户人家的当家主，听了鼓动，就搬动了一位老人去请银娇奶奶。

一传十，十传百，数以百计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想看看老人们常提到的银娇奶奶，要领略领略她那闻名于方圆几十里的哭。

虾子“咯咯咯”地笑了：“小巧?小巧是谁?”

围观的人群有点乱动起来。

“呸！”秋秋说，“这是给小巧的钱!”

钻在最里边的秋秋仰起脸，看着那些围观的人。她瞧见了他们眼中的失望，心里不禁为银娇奶奶难过起来。她多么希望银娇奶奶把声音哭响哭大哭得人寸肠欲断啊！

九宽嬉皮笑脸的：“让你捞呀?”

5

大多数人不认识银娇，就互相问：“在哪?在哪?”

秋秋坐在高高的岸上，极认真地守卫着这条小河，用眼睛看着那钱一张一张地漂过去……

有人用手指道：“那就是。”

九宽和虾子本来就有点怕秋秋，见秋秋举着砖头真要砸过来，只好把船朝远处撑去，一直撑到秋秋看不到的地方，但并未离去，仍在下游耐心地等着那些钱漂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