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铜板
队伍又停了下来。
有人说:“我记得这儿有个涵洞。”
九瓶在芦苇丛中将眼睛睁大了。
送桩的队伍正走过来。走在前面的是八个大汉,分两列,各执一把大扫帚。他们一路走,一路横扫着路面。他们要扫掉有可能掩藏于路上的暗物,使那些可能在暗中正实施着的劫桩计划不能够实现。
月亮从云罅里洒下一片白光。
九瓶轻轻扒开眼前的芦苇。他已能清楚地看见长长的送桩队伍了:八个大汉有节奏地扫着路面,一路的灰尘,中间一个大汉捧着牛桩,后面还有七个大汉保护着,一副煞有介事、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田野上,笼上一片神秘的气氛。
九瓶看呆了,一不小心碰响了芦苇。
队伍忽地停下了。
他沿着狭窄的田埂,跑到了这条远离村庄的安静的大路上。他跳下大路,低头看了看路面下的涵洞。他从涵洞的这头看到了涵洞的那头。他像一条狗一样钻进了涵洞,然后将铜板放在了涵洞的正中间。他又爬到了大路上,然后就坐在路上等待着。他知道,距送桩的队伍通过这里还要有一段时间。
月亮在云里,云在流动,像烟,月亮就在烟里模模糊糊地飘游。
初时,九瓶并不太害怕,但时间一长,他就慢慢怕了起来。他的脑海里老是生出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形象来:七丈黑魔、袅袅精灵、毛茸茸的巨爪和蓝幽幽的独眼……
起风了,是深秋之夜那种侵入肌骨的凉风。芦苇“沙沙”作响,让人总觉得这黑暗里潜伏着个什么躁动不安、会随时一蹿而出的黑东西。天幕垂降的地方是片老坟场。蓝晶晶的鬼火在隆起的坟间跳跃着,颤动着。
此时,那些在瓜棚豆架、桥头水边听到的鬼怪故事都复活了。那风车,那树,那土丘,都变成了有生命的东西,并且看它们像什么就像什么。
九瓶像一只受惊的猫,紧紧地伏贴在地上,不敢出气:按这里的乡民们一律都得服从、不可违抗的铁规,一旦发现有人劫桩,全部费用都得由劫桩者承担,没有二话。
“刷刷刷”声又重新响起。
九瓶慢慢地抬起头来,身上却早出了一身冷汗。
扫帚声宏大起来。队伍已经开始通过涵洞。走在前面扫路的几个汉子,是极负责任的,他们扫得很卖力,灰尘、草屑被扫到了路下,甚至扬到了芦苇丛里。
九瓶在心里骂了一句:“狗日的,把灰全扫到我眼里了。”
黑不见底的林子里,不时传来一声乌鸦凄厉的叫声。风也渐渐大了起来。
九瓶有点坚持不住了,他向家的方向望着。
眼前又出现了陀螺。他就告诉自己,不要想别的,就只想陀螺。陀螺就在打谷场上转了起来,在学校的操场上转了起来,在路上转了起来,在桥上转了起来,在空中转了起来,在水上转了起来……
“刷、刷……”
从远处传来了这样一种声音,这个孩子的心一下收紧,陀螺像一束光消失了。他跳下大路,钻进了路边的芦苇丛。他没有往芦苇丛的深处去,他要守着他的涵洞和铜板。他要亲眼看到他们从涵洞上、铜板上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