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我的小星星
“你就听你雅姐的!”妈妈故意摆出嫉妒的样子。
就听!不久,他的那些稚拙的画儿就在家里到处张贴开了。雅姐的床头还板板正正地贴了一张哩。在孩子们中间,他简直就是一个了不起的大画家。他们常常围着他,新鲜好奇地看着他画轻落在荷叶尖尖上的红蜻蜓,画带着鸡雏儿在草丛里觅食的白母鸡。这时候,他是骄傲的。
也够妈妈得意的了:“咱们家星星,画什么像什么!”
烈日炎炎,火轮一般喷着火舌,烤炙着大地。
毛胡子队长丝毫也不怜悯雅姐她们,绝不肯给一点照顾,他开垅,令她们必须跟其他人一样完成刈麦的任务。雅姐握着镰刀,眺望着很长很长、似无尽头的麦垄,没下地心就发憷了。她仰脸闭着眼睛,用珠贝般细白的牙齿咬着嘴唇,下地了。别人一刀挥下去倒下一大片,她却只割了几棵。不一会儿,她就被人甩下了。她头也没工夫抬,用牙齿嚼着被汗流带进嘴里的头发,忍着腰酸拼命朝前追赶。临近日落,当她打算着摸黑割到半夜时,通红的夕阳突然透过疏朗的麦秸照过来。她抬头一看,前面半垅麦子全都放倒了。她一眼看到了星星:他光着肋骨分明得像手风琴琴键的脊梁,手里抓着镰刀,脸上是脏手抹汗时留下的道道黑迹,左手有一根手指包着青麻叶,显然是被镰刀割破了。
“星星……”镰刀在她手里索索抖着。
“雅姐,我们可以在他们前面回家了。”他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用打满血泡的手擦了擦土黄色的脸上的汗水,气喘着,高兴地说。
雅姐望着他,点点头,又点点头……
星星点点头。
从此,这里的人们,时常看到姐弟俩或坐在河边上望着远处来的白帆,或坐在地头望着风车,或坐在田埂上望着成熟的田禾,或坐在临河场上望着高高的禾垛画画儿。
说来奇怪,星星——这匹东撞西窜的马驹儿叫人难以相信地安静下来了。在雅姐面前,他变得那样温顺。过去,为洗一个脸,妈妈迫他满院子跑,只差没给这个“小祖宗”跪下磕头。现在请看:雅姐从河边端来一盆清水,不说一句话,温柔地笑着,只是用那对黑晶晶的眼睛召唤他:星星,来呀!他驯服地走过去,羞涩地笑笑,像只温顺的小猫。
雅姐改变了星星。
“真不知怎么谢你了。”妈妈对雅姐说,“你让我家小东西学好了!”
星星明里暗里帮着雅姐。他帮她把该是她扛的稻扛到打稻场上。他帮她锄完该是她锄的棉田杂草……村里那帮十八九岁的小伙子,靠在田埂上,用一种嫉妒、嘲讽而又分明含着赞扬的口气说:“星星,你对你雅姐可真好!”
除了毛胡子队长,村里人对这些苏州城里的姑娘都好。插秧时,妈妈总是挨着雅姐。妈妈手快,插八株,让雅姐插四株。挑粪了,妈妈首先抢了舀子,只往雅姐的桶里舀半桶。
雅姐自己也渐渐变得能干了。她白嫩的脸被乡村的阳光和田野上的风染出了健康的红色。那双过于娴静的眼睛,显出动人的活泼。人们开始听到她低低的歌声。那歌声是动听的,像是从银子般纯洁的心里发出,又像是绿野间流淌着的溪流声。早晨、傍晚……一有空儿,她就带着星星作画去。
星星毕竟是个孩子。孩子世界里的那些跌打滚爬的玩闹,总不免引诱着他。雅姐并不想割断星星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把他变成个小大人儿。可是她不让他光惦记着野去,把画笔送到他面前:“你得学点东西,尤其是个男孩!……”这时候,她不像个姐姐,倒像一个严肃的妈妈。
她给了星星许多人世间的道理,许多人生哲学,教会了他许多乡下孩子不会有的东西。她按照城里一个文化人家的标准塑造这个有着天分的捏泥巴的男孩儿。她身上有一股奇特的力量,调整着,改变着,引导着这个乡下顽童。有时,她只一个温柔而又固执的眼神,就能轻而易举地阻止星星一个男孩特有的莽撞行动。
雅姐抿着嘴,恬静地笑笑……
3
沉重的农活对嫩弱的雅姐来说,简直是无法忍受的苦难。硬邦邦的桑木扁担,将她那从未压过担子的嫩肩磨破了,血浸红了衬衣,生疼。她微皱着细淡的双眉,弯起手腕,用手托着扁担。翻地了,足有十斤重的钉耙,累得她晚上手握不住筷子,神色黯然,却泪莹莹地笑着。她渐渐消瘦,脸上那种城市少女特有的湿润的光泽,慢慢暗弱下来,眼圈蒙上淡淡的黑晕,空灵、富有神采的美丽的黑眼睛,显出一派疲倦、沮丧。
“谁尽出馊主意,把她们从城里头打发到乡下来活受罪!”妈妈心疼得不得了。那悲悯慈善的神情让人觉得,雅姐要是只有七八岁,她准要把她揽进怀里,把脸颊儿贴着脸颊儿,颠着腿儿,好好地疼爱她一番。妈妈是那样地喜欢雅姐。她对人说,雅姐是她的闺女!
一天,星星发现,雅姐收工后教他画画儿时,画笔抓不稳,不按心思走,掉过头去哭了。于是,星星像个成人男子汉那样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