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道
这也就是说,人格在文化上收纳一切,沉淀一切,预示一切。
“君子”,终于成了中国人最独特的文化标识。世界上的其他民族,在集体人格上都有自己的文化标识。除了利玛窦的“圣徒人格”和“绅士人格”外,还有“骑士人格”、“灵修人格”、“浪人人格”、“牛仔人格”等等。这些标识性的集体人格,互相之间有着巨大的区别,很难通过学习和模仿全然融合。这是因为,所有的集体人格皆如荣格所说,各有自己的“故乡”。从神话开始,埋藏着一个遥远而深沉的梦,积淀成了一种潜意识、无意识的“原型”。
令人遗憾的是,日本不仅没有听从孙中山的这一忠告,反而一发不可收地走上了霸权主义的道路。
“君子”作为一种集体人格的雏形古已有之,却又经过儒家的选择、阐释、提升,结果就成了一种人格理想。儒家先是谦恭地维护了“君子”的人格原型,然后又鲜明地输入了自己的人格设计。这种在原型和设计之间的平衡,贴合了多数中国人的文化基因和文化选择,因此儒家也就取得了“独尊”的地位。
后来的情况如何呢?七十多年之后,日本企业家稻盛和夫到中国天津演讲,他在引述了孙中山上面这段话后坦陈:
不少中国现代作家和学者喜欢用激烈的语气抨击中国人的集体人格,揭示丑恶的“国民性”。看似深刻,但与儒家一比,层次就低得多了。儒家大师如林,哪里会看不见集体人格的毛病?但是,从第一代儒学大师开始,就在淤泥中构建出了自己的理想设计。
显然,这种集体人格必然与其他民族很不一样。
中国人的集体人格应该是什么样的呢?这个问题,既带有历史性、现实性,又带有理想性。
我可以再借一个外国人来说明这个问题。
四、中国人的人格理想
这个人我说过多次,就是那位十六世纪到中国来的耶稣会传教士利玛窦。他对中国文化进行了数十年精深和全面的研究,很多方面已经一点儿也不差于中国文化人,但我们读完长长的《利玛窦中国札记》(China in Sixteenth Century:The Journals of Mathew Ricci)就会发现,最后还是在人格上差了关键一步。那就是,他暗中固守的,仍然是西方的“圣徒人格”和“绅士人格”。
你们日本民族既得到了欧美的霸道文化,又拥有亚洲的王道文化,对于世界文化的未来,日本究竟是要成为西方霸道的鹰犬,还是做东方王道的干城,都需要由你们日本国民自己去详审慎择。
这种理想设计一旦产生,中国文化的许许多多亮点都向那里滑动、集中、灌注、融合。因此,“君子”两字包罗万象,非同小可。儒家学说的最简捷概括,即可称之为“君子之道”。甚至,中国文化的钥匙也在那里。
西方的物质文明是科学文明,并最终发展为武力文明来压迫亚洲国家,这也就是中国自古以来所谓的“霸道”文化。而东方文明则是要远远超越它的“王道”文化。王道文化的本质就是道德和仁义。
对中国文化而言,有了君子,什么都有了;没有君子,什么都徒劳。
一九二四年,孙中山在日本神户的演讲中说:
王道、道德、仁义等等,大家都会说,但当这些文化理念全都沉淀为人格,而且由悠久的岁月沉淀为集体人格,别的人群要学,就不容易了。
与“圣徒”和“绅士”不同,中国文化的集体人格模式,是“君子”。
孙中山把荣格所说的“西方互相冲突的文化”与中国以道德和仁义为本质的“王道”文化一起放在日本面前,要他们“详审慎择”。这个思路,也就是把不同政治选择归因于文化选择。然而,既然他提到一切都是“自古以来”的,那么,要日本选择“王道”文化也就几乎不会成功,劝告也只是劝告罢了。
中国文化的人格模式还有不少,其中衍伸最广、重叠最多、渗透最密的,莫过于“君子”。这也可以说是一个庞大民族在自身早期文化整合中的“最大公约数”。
《对话稻盛和夫》(四)第8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