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伤疤
我递了块手绢给她,又指指她的嘴角,秀娥赶忙去擦,一边擦一边还说:“那你要是真不喜欢,就把给你的那份给我吃好了。”我笑着点了点头,回身坐在桌前,把左耳的珍珠耳环小心翼翼地摘了下来,放在桌上。
那只酒坛子突然递到了我面前,我愣愣地不敢接,六爷看着我一笑,“小姑娘,你到家了。”“啊。”我应了一声,钝钝地扭头去看,果然已经到了门前,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赶忙伸手去接。
秀娥显然对这个提议很动心,但是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门外,还是犹豫着说:“算了吧,到时候我妈看我吃得多,她又得唠叨。”说完,她对我龇牙一笑,雪白的牙齿闪亮,嘴角还沾着一块奶油的痕迹。
丹青先是一愣,回过头来打量了我两眼,眼里有些不可置信,还有些我无法形容的意味。见我傻傻地看着她,她扑哧一笑,转过头对霍先生说:“那位陆先生还真是客气,方才给切牛排,这会儿又给点心。”
再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说个不字,只能乖乖地跟着他往里走。靠得近了,我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经过巷子口的时候,我又吃了一惊,那个保镖似的人物竟然就隐在黑暗里,如果不是走到他跟前,我根本就发现不了。
我傻乎乎地接了过来,没想到那时候小声嘀咕的话,他居然还记得。丹青有些好奇地望着我,正想开口,车外拉着那个侍者说了两句话的霍先生探头进来,在丹青耳边笑着悄声说了几句。
脑海里不自觉地反刍着霍先生当日说过的话,“这个人绝不能惹……”还没想清楚霍先生还说什么了,就听六爷问了一句:“你多大了?”我下意识地就回答道:“转过年就十五了。”
我把那对耳环放进盒子里,顺手把镜子擦了擦,突然发现自己的脸红扑扑的,用手摸了摸,有些热。扭头看看一旁放着的点心盒子,那是上车之前,餐厅的人追过来给我送上的,只带了句话:“松鸡不喜欢吃这个,还是给那个喜欢吃的人就是了。”
一路上,霍先生稳健地握着方向盘,还不时和丹青聊着天,两个人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话说。丹青的脸颊、眼底都是光彩,亮得让人挪不开眼,我忍不住想起了以前丹青视督军如无物的样子。
“那包药也是你老家的方子吗?”六爷慢声问了句,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我立刻觉得身子一寒,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那天霍先生说的那句,“恐怕没人想看见他不客气的样子吧。”
丹青表情一软,给了他一个轻柔的笑容。霍先生扬眉一笑,转过身去发动了车子。车子越开越快,我微微侧头看去,那幢白色的房子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仿佛也淹没在了车子扬起的尘土里。
我咽了口唾沫,紧着嗓子说了句,“以前的二太太,就是我姐姐的娘,她也有这个毛病,后来用了这个偏方就好很多了,上次看到您头疼……”看他眉头一皱,我赶忙强调,“我是偶尔看到的,知道那个很疼,所以,我想……那个药……”我嗫嚅着不知该怎么继续。
霍先生顺着她的眼光看过来,对我温和地一笑,说:“像我们清朗这么可爱的小妹妹,有人缘得人意,那也是自然的。”说完他安抚地对丹青说了一句,“别担心,我看他们没恶意,再说……”他压低了声音说了句,“还有我呢。”
“唔。”六爷点点头。他的个子高,巷子里又不亮,我看不太清也不敢仔细看他的表情,只是听着他的口气还好,“不到十五就会照顾人了,不觉得辛苦吗?”
没等我再解释,张嬷的声音在外间响了起来,“秀娥,快过来帮忙,跑哪儿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正打那盒点心的主意,啊?”秀娥一咧嘴,对着镜子里的我做了个鬼脸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跑回来,把手里的耳环轻轻地放在桌上,这才转身跑出去。
六爷的声音听起来很随和,步履悠闲。眼瞅着旅社大门就在不远处,我一直揪着的心也慢慢地放下了。以前墨阳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所以此时玩笑似的就说出了以前的答案,“不会很辛苦啊,十五岁就照顾人总比十五岁去杀人要好吧。”话一出口,我就觉得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冷了许多,六爷的脚步也停住了。
“清儿,小姐刚才说这点心是托了你的福,什么意思啊?”秀娥走到我身后,捻起了那只耳环欣赏着,不在意地问了一句。我摘耳环的手一顿,抬眼对秀娥一笑,“其实应该说是托了你的福才对。”“啊,我的福,你说什么呢?”秀娥瞪大了眼看着我。
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也跟着停住了脚步。在我惴惴不安时,六爷突然自嘲似的说了句:“说的没错,照顾人可比杀人好得多了。”也不知道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我咬住了嘴唇。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微微一笑,那次看到的酒窝若隐若现了一下,我睁大了眼。“那谢谢你了。”他低声说了一句,脸上又是那副温和有礼的表情。可不知怎的,我却觉得与方才的疏远不同,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我和丹青对看了一眼,又去看他。霍先生一抬眼,看见我俩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他一笑,对丹青说:“以后你慢慢地就知道了,这个人不是坏人,但也绝不是善人。还有那个叶展,别看他油腔滑调,长得比女人还俊俏,千万不要招惹他们就是了。”丹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有些担忧地瞥了我一眼。
我只能客气地说了句:“不用谢的,我还没谢谢您的蛋糕呢。”六爷嘴角一扯,“不用谢那个蛋糕,要是那样,那我还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他开玩笑似的回了一句。我忍不住一笑,六爷的笑容让我有一种极安心的感觉,我又嘀咕着说了句:“那您还帮我切牛排呢。”
霍先生一笑,转身向前拉开车门上了车,回头对丹青笑着说:“陆城这个人对谁都客气,只不过……哼!”他话说了一半,顿了顿,然后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恐怕没人想看见他不客气时的样子。”
六爷微微一笑,说:“既然如此,就两不相欠了,走吧。”我一愣,走哪儿去?他下巴一扬,“你不是要回家吗?我正好喝得有些高了,出来走走,散散酒气。”说完他侧身示意我先走,那坛酒他依然拎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