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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清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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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阵哄堂大笑,算是结束了一场沉闷的会议。刘主任就向大家点头道:“我这就向申伯老去报告,也许三小时以内,就把陈鲤门同学放回来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就走出了大礼堂。这申伯老的休养别墅,和大学研究部相距只有大半里路。刘主任披着朦胧的暮色,走向别墅来。刚到了门口,遇申伯老的秘书吴先生,穿了身称身的浅灰派力司中山服,腋下夹着一只黑色皮包,走了出来。他虽是四十来岁的人,脸上修刮得精光,配合着他高鼻子上架着一副无边的平光眼镜,显着他精明外露。刘主任站着,和他点了个头。他笑道:“刘先生要来见伯老吗?他刚刚吃过药,睡着了。”刘先生皱了眉,叹着气道:“唉,真是不巧。”吴秘书道:“有什么要紧的事,立刻非见伯老不可吗?”刘主任将今天的事,详细地说了。吴秘书笑道:“这样一件小事,何必还要烦动申伯老打电话。我拿一张名片,请刘先生差两名职员到方公馆去一趟,也就把人要回来了。”刘先生望了他一下,踌躇着道:“事情是这样简单吗?”吴秘书笑道:“他们总也会知道我是怎样的身份,难道我保一个学生都保不下来?也许我一张平常的名片,不能发生效力,也罢,我在上面写几句话,再盖上一个私章,表示我绝对的负责任,总可以没有问题。”说着,将刘主任让到办公室里,掏出了带官衔的名片,在上面写了几行字,又拿出私章,在名字下盖了一颗鲜红的图章,笑道:“就是拿到完长面前去,也不会驳回吧?”

那方完长伸长了两腿,正不住地将手拍了桌子,口里吆喝着。他看到黄副官跪在地下,早是一股怒火由两只眼睛直冒出来。他有一支长期相伴的手杖,随手捞了起来,跳将上前,对着黄副官头上,就是一手杖下去。黄副官见来势不善,太服从了,非送命不可。只好将头一偏,把手杖躲了过去。但这手杖落下来,是无法中止的,早是“啪”的一声,打在他肩上。这一下大概是不轻,打得他“哎哟”一声,身体侧着向旁边一倒。方完长实在是气极了,哪里管他受得了受不了,提起手杖来,接连在他背上,又是好几杖。口里还不住地喝骂着道:“你这些混蛋,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凭你们像我家狗一样的东西,也敢随便抓人,随便关人?抓了人,又关在我公馆里,让我去替你们受罪?”他连骂带打了一阵,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呼呼作声,然后一倒坐在沙发上。老黄背上、肩上,总共挨了有一二十手杖,除了每挨一杖,哼着“哎哟”一声而外,主人打完了,他跪在地上,又痛,又羞,又怕,两行眼泪抛沙般落下来。方先生团团的面孔,气得发紫,嘴唇皮只管抖颤着。大概是晕了有四五分钟之久,然后骂道:“你就果然是一只狗,你也有两只耳朵。你不打听这大学校长是谁,你也不打听董事长是谁?这些学生毕业以后,他们在国家是作什么的?我对他们,都要客气三分,你敢去惹他,我非打死你不可!”说着,拿起手杖来又要向老黄头上劈下去。但是他像受了伤,也站不住,复又突然坐下去了。

随了这声浪,张、刘二主任陪着吴先生同走了进来。刘主任走上讲台,向大家先挥了两挥手,叫道:“各位同学,先请安静一下。现在请吴秘书来向各位报告办法。”吴秘书走上去,学生们认得他是申伯老手下的健将,他一出面,就不啻申伯老出面了。立刻噼噼啪啪,鼓起一阵掌来。吴秘书站在讲台上,向全讲堂的人看了看,然后点了两点头,大声道:“各位,这事情弄到这种样子,实在不能简化了。我立刻把这事报告伯老,怎样应付,伯老当然有适当的办法。不过在各位同学方面,要作一个姿态,和伯老声援。原来刘主任不愿惊动校本部,那也是对的。到了现在,也就不必顾忌许多了。”说着,将手臂抬起来看了看手表,点着头道:“现在还只九点钟,校本部还没有熄灯,立刻打电话过去,请那边学生作一种表示。只要是在不妨碍秩序下,我负责说句话,你们放手做去罢。”说着,伸手拍了两拍胸。在讲堂上的同学,见他板着面孔,挺着胸脯,直着眼光,是很出力的样子。于是大家又噼噼啪啪鼓了一阵掌。吴秘书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分途去进行。”说着,大家一阵风地拥出了讲堂,学生们本来就跃跃欲试,经吴秘书这样一撑腰,立刻向校本部打了个电话,请那边学生自治会的人主持一切。同时,这里研究部的学生,在讲堂上召集紧急会议,议决几项对付办法。第一项就是全体学生签名,上书董事长。而董事长就是方先生的老上司。

黄副官一拍手,大声叫道:“此计太妙,他们来了难道还有自己回到我们公馆里去赖着的吗?哪位先生劳驾一趟?”刘副官道:“最好就是李先生去。”李南泉心里想着,排难解纷,虽是好事,可是亲自到方公馆去说和,未免有巴结朱门之嫌。尤其是曾当面受过那位二小姐的奚落,不理也罢了,还去以德报怨不成?便笑道:“主意是我出的,跑路也要我来,这却卖力太多了,最好是请两位地方上老先生去。就说有几位下江朋友在这里等着,有要紧的事商谈,他们或者不好不来。林老先生自己有轿子,林老先生去是最好的了。”说的这位林老先生,穿了一套川绸小褂裤,打着一双赤脚,穿了一双麻线精编的草鞋。但此外有一件半折着的蓝纺绸长衫,搭在椅子背上,一顶细梗草帽放在桌子角上,还有一支乌漆藤手杖,挂在桌子横档上。他一把八字胡须,配在瓜子脸上。带着翡翠戒指的手,捏了一支长可二尺八寸的乌漆旱烟袋杆,塞在口里吧吸着。他坐着只听旁人说话,并不插言。这时指到他头上来,他却是不能缄默。站起来抱了旱烟袋拱手道:“我去一趟,是不生关系哩咯,怕是没得那个面子,把人请不出来。”正说到这里,两个穿短衣服的人,匆匆跑到茶馆来,见着黄、刘二位,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将大学操场上开会的情形告诉了一遍。黄、刘二人回到茶座上,只管抱了拳头向大家作揖,连说:“请帮帮忙罢,完长快要回来了。”

在黑暗中,刘主任把话接着道:“这、这、这实在岂有此理。两国交兵,也不斩来使,我们并没有到两国交锋的程度。虽然两个人去说情,放与不放在你,怎么把去的人,又扣起来?这是有心把事态扩大了。”他说着话,也忘了点灯,还是这位丁先生将身上带着吸烟的火柴摸出来,擦着了,将灯点上。张、刘二人全是手扶了桌子,呆呆站定。那陈鲤门几位要好的同学,也是对这事时刻挂心,这时,正在门外探听消息。听到这话,立刻有三个人抢了进来,那王敬之也在内。他先道:“刘先生,我们这软弱的外交,再不能延长下去了,就算陈同学和两位职员身体上不会吃亏,落一个汉奸嫌疑的名声,那怎么得了?何况我们有了折桂花那段交涉经验,和我们争吵过的人,态度是十分凶恶的。”刘主任摇摇头道:“没有这个道理,清平世界,私家捉人,私家又处罚人,难道就不顾一点国法?”王敬之听了这话,也顾不得什么师生之谊了,将脸色一沉道:“什么清平世界?人家可以捉人,就可以处罚人。我们就不谈什么道义,也要顾全学校—点面子,我们学生自己来解决罢。”说着,他回身向外,两个同学,也都跟了出来。这时,同学们正在课堂上自修。课堂上点了一盏大汽油灯,照得全堂雪亮,王敬之很气愤地向讲台一站,将手一举道:“对不起,各位同学,我有点事情报告,打搅各位一下。”于是接着把这几小时发生事故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番。立刻,同学纷纷发言,声浪很大。

这位林老先生和方公馆的下层人物,向来有些来往,颇也想见完长一面,以增光彩。现在听说完长快要到了,这倒是见面的一个机会。这就向刘副官道:“就是,我去一趟试试看嘛,若是没得成绩,你莫要见怪喀。哪个和我一路去?”黄副官始终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不敢大意,就答应自己陪林老先生回公馆去。他临时在街头上雇了一乘滑竿,追随着林老先生回公馆。刘副官陪着那些人,依然在茶馆里坐着等候消息。黄副官一路行来,就不断地看到穿制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在路上走着。他们手上,都拿着一卷纸。有人还提了瓦罐子装的浆糊和刷子,分明是带了标语到这里来张贴的。黄副官看到,只当不晓得,故意有一言无一言地,尽管和前面坐在滑竿上的林老先生谈话。到了公馆的山脚下,而三三两两的学生还没有断。心里实在捏着一把汗。心想马上完长就要回来,无论他们是不是向完长有所要求,就是这种现象,让完长看到,也是不妙。他让林老先生先走,自己跳下滑竿,拉着路口上守岗的卫士。低声道:“完长快要到了,你应当悄悄地让这些学生远一点。”卫士摇摇头道:“比不得平常日子,我们不敢多事。他们来来去去,又不碍我们什么,我们能说人家吗?”黄副官道:“比平常不同?今天有什么特别之处吗?”那卫士带了一点笑容,又不敢笑,只是向他望了一眼。

刘主任道:“怎么样?他们还是不肯放人?”丁先生道:“岂但是不肯放人,把我们去说情的人也要扣起来。”刘主任道:“什么?把我们去说情的人也扣起来,这是怎么个说法?难道他们也可以说他们也是汉奸嫌疑?”说着这话,他不由得手扶了桌沿瞪了眼睛望着。丁先生道:“详细情形,我不知道。到了方公馆山脚下,我们三个人,向把守着石坡子的卫士,说明来意。他只让我们一个上山去。我们商量着,只好推何先生上去,我和王先生在山脚下等着。去了很久,并无回信。王先生就向卫士要求,想上去看。卫士答应着了,让他上去。大概是半小时,王先生在山上叫起来了,他说:‘丁先生,你回去罢,我和何先生让他们留下来了。’虽然山上到山脚下很远,因为在深谷里,又是晚上,我听得很清楚。我想那里再留守不得,若是把我也扣留下来,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了。刘主任,这事非禀明学校当局不可了。若是再拖延下去,恐怕这三个人有点危险。”那张主任听了这个报告,首先是身子抖颤,接着是嘴唇皮也抖颤,他把桌子重重地拍了一下,叫起来道:“这太岂有此理了!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一不是治安机关,二不是司法机关,私人公馆无缘无故地捉人;又无缘无故地扣留人!”在他那重重地一拍之下,桌上菜油灯里的几根灯草,早是向油里缩将下去,立刻屋子里漆黑。但他在气愤头上,不肯停留,大半截话,都是在黑暗中说下去的。

黄副官碰了这样一个软钉子,想说他们两句,又觉轻重都不好说,便道:“你们小心一点就是。”说毕,对卫士看了一眼,向站在旁边的滑竿夫招了两招手。他们将滑竿抬了过来,他一转身,正待坐上滑竿去,一眼看到山脚下来了一乘滑竿,前后拥挤着一群护从,向上山大路走来。这种排场,不是完长,还有何人?他哪里还敢坐滑竿,面对了山上,扯腿就跑。跑了十几层坡子,他想这殊属不妥,路旁放着一乘空滑竿,一定会引起完长的质问,这又返身跑回来,拉着滑竿杠子,对他们说:“快走快走,完长来了。”说着,拉了滑竿夫就向石坡外面的荒山上跑。这山地上的树木,长得丛丛密密,向里面钻进去几丈路,就可以把全身隐藏起来。他向树林子外面张望时,那群人已把一乘精致的藤制滑竿,簇拥上了山坡。方完长穿着一套笔挺的藏青西服,戴顶巴拿马草帽,把半截脑袋都盖着了。虽是半截脑袋,黄副官还可以看到完长先生,沉坠着脸腮上两块胖肉。就凭这点,便可以知道主子在发脾气了。他心里想着,这真是糟糕,这样抢着办,还没有半分钟的耽误,依然是逃不出难关。三个人还关在卫士室里,那不去谈了。而且又请了一位地方上的林老先生前来作调人。这位林老先生,多少有几分土气息,若让完长看到了,分明是闲杂人等闯进了公馆,其罪不在小处。这事怎么办呢?

张先生看那烟支上的英文字母,拼着“黄河”的音,笑道:“我明白了,人不到黄河心不死。”刘主任笑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们倒不必不知足,多少人连这‘心死牌’都吸不起,改抽水烟了。我们总还能吸上几支劣等烟,不比那吸水烟的强吗?”张主任遥摇头道:“我不想得这样遥远,只要我们平价米里,少来几粒稗子,或者一粒稗子都没有,那更是君子有三乐里的一大乐。我在家里吃饭,向来是把时间分作五份:二份挑碗里的稗子;二份是在嘴里试探着咀嚼;剩下一份,便是往下咽去了。”刘主任笑道:“怎么在时间上,还规定‘家里’两个字呢?”张主任笑道:“若是在学校里吃饭,也这样地分作五份,那分配时间,不用说,我没有吃完,桌上几只粗菜碗里的盐水都没有了。”刘主任笑道:“你不说是菜汤而说是盐水,大概你很不满意那菜吧?”说毕,两人都笑了。两个人笑一阵,说一阵,不知不觉地混了两小时。去说情的三位特使,回来了一位,是教务处那位职员丁先生。他用着很沉重的脚步,走进了刘主任的屋子。虽是在菜油灯下,还可以看到他那圆圆的脸上,沉坠下来两块腮肉。他那两道眉峰,左右全向中间一挤,几乎变成了一个大“一”字。刘先生不必问他的话,只看这样子,就知道这事情不妙。问道:“还有两位呢?”丁先生沉坠的脸腮,不免抖颤了一下,连颈脖子也硬了,他颤着嘴皮子道:“真是岂有此理!”

他这样想着,口里也就随着喊叫出来了。那滑竿夫是中等个、年长些的,便向他道:“硬是滑稽,啥子事嘛,我们好好地抬着,又没出啥乱子。”黄副官乱摇着手,轻轻喝道:“你知道什么,刚才是完长过去了。让完长看到了,那可是了不得的一件事。你们悄悄下山去罢,我这里给你钱。”说着,在身上掏出了几张钞票给他,将手乱挥着。滑竿夫不免露出他的故态,弯了腰赔着笑脸道:“老太爷,道谢一下子嘛!”说着,拱了两拱手。黄副官将两眼横着,抬起一只腿来,向那滑竿夫踢了去,轻轻喝道:“我一肚子不是心事,你还在我面前唠叨,滚你的罢!”他这一脚踢来,老远就作了个势子,滑竿夫看得清楚,早是身子一偏躲了开去。他这一脚,就掏了虚处。同时,所站的地方,是个斜坡。右脚踢过去,左脚独立着,都吃不住。下半部身子,向前伸出去;上半部身子,未免向后仰着,于是跌了个反跤,人坐着倒下去。另一个滑竿夫知趣一点,肩上扛着空滑竿就跑,那一个也就走了。黄副官自己创伤了自己一下,坐在地上,但觉得臀部到脊梁骨,全震动得生了痛。两眼里的眼泪抢着要滚出来。他坐在地上有四五分钟之久,意识方才平复,因为那两个滑竿夫已是去远,也就只好默然坐了一会,自行拍着身上的灰土和草屑。心里一面打算着,是公馆里去见完长呢,还是溜走呢?这就听着山上有人叫着黄副官,一路叫下山来。

刘主任看到吴秘书这一份自信,也料着没有问题,就道着谢,将名片接过去。他回到研究部,找着训导主任张先生商议了一阵,就派了两名训导员,一名教务处的职员,拿了那名片到方公馆去。这三个人都是很会说话的,彼此也就想着,虽不见得把人放回来,也不会误了大事。张主任抱着一种乐观的态度,就坐在刘主任屋子里等消息。刘先生在这研究部,是有了相当地位的人,因之他拥有一问单独的屋子。这是旧式瓦房,现经合乎时代的改造,土墙上挖着绿漆架子的玻璃窗户。在窗户下面,横搁着一张三屉桌子,还蒙着一块带着灰色的白布呢。天色昏黑了,窗户外面,远远有几丛芭蕉,映着屋子里是更为昏黑。因之这三屉桌上,也就燃上了一盏瓦檠菜油灯,四五根灯草,点着寸来长的火焰。桌子角上,放了一把粗瓷茶壶,两个粗瓷茶杯,张、刘二人抱着桌子角,相对坐着,无聊地喝着茶。刘先生在三个抽屉里乱翻了一陈,翻出了扁扁的一个纸烟盒子,打开来,里面的烟支,也都跟着压得扁平了。刘主任翻着烟盒子口,将里面的烟支倒出来,共是三支半烟。那半支烟,不知是怎么撅断了的;其余的三支,却是裂着很多的皱纹。刘先生笑道:“就凭我们吸这样的蹩脚纸烟,我们也不能和那山头上的洋楼相抗衡吧?”说着,递给了张主任一支。他接着烟看了看纸烟支上的字。刘先生笑道:“不用看,这叫心死牌。我该戒烟了。”

黄副官听到这种叫喊,心房早是由体腔里要跳到嗓子眼里来。他不但不敢答应,反是顺了倾斜的山坡,连跑带滚向山下滚。那松树绿荫荫地遮了山坡,把草皮的绿色,盖成了黑色。他由松树缝里钻了出来,站在人行路上,睁眼向两边张望着,见连连不断的石头墩上,大树兜上,全已张贴五彩纸的标语。标语丝毫没有刺激的意味,只写了四个字,乃是“清平世界”。在这标语下,有的写着一个或两个很大的惊叹号,有的写着尺来长的问号。黄副官对于这种标语,并不了解有什么含意,可是全是这样的字,却在下面注着不同的标点,觉得这是一种可奇怪的事。正在惊愕地呆望着,山麓石坡子上,飞跑来十几个卫士,一口气冲到他面前,前后将他包围着。大家异口同声地叫道:“黄副官,黄副官,完长要你去。”老黄看这样子,跑是跑不了的,只得硬着头皮,同他们一路走上山。但那卫士们将他围着,不让他离开一寸路,由楼下卫士前呼后拥地逼上楼去。刚一上楼梯,就听到完长在他的休息室里,大声喝骂,他道:“这里前前后后,全贴了‘清平世界’的标语。这意思是说我们这里出了强盗了,我在政治上混了这多年,没有受过人家这样的公然侮辱。”老黄在上楼梯的时候,就觉得两只脚弹琵琶似的抖颤。上楼以后,听到完长这样的喝骂声,抖颤得更凶,两腿已是移不开步,只好慢慢向前走去。只走到完长休息室门口,情不自禁地,他就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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