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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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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母叱责道,一边捂住了她的嘴。她渐渐平静止住哭泣。乳母说进城总有藏身之处,在得知父亲大人是否安然无恙前,活着就好。当时年仅十岁的她,如何理解乳母反复提到的“父亲大人”呢?父亲曾是五奉行<a id="jzyy_1_23" href="#jz_1_23"><sup>(4)</sup></a>之一,威仪权势,天下无双。这次调集京都一带兵力,攻江户内府,是一个调动大军的伟人。他让母亲和自己居于壮观的城池,众多婢女服侍,身为王公侧室及公主幸福度日。父亲无疑是自己的恩人。但就父女亲情言,父亲的存在或许太高太远太陌生。懂事以来,父亲偶回城堡,也多与其他武士密谈京都、江户情势。繁忙的父亲可以说,从未好好心疼自己。在女儿眼里,那样的父亲只是一方英雄,与其说感有亲情,不如说怀有敬畏。她遗憾父亲的战败,也祈祷平安得救。可母亲死了,便无心期待父亲再起,无心期待再度成事,再度获得王公巨富权势并重建烧毁的城池。那是父亲无比期待的事情。但没有母亲的城堡生活,她已不再留恋。

女儿心思不难揣知。父亲没准儿真能获救?乳母的这般劝言在其幼小的心灵反复回荡,竟至产生了麻木感。这种状态下,相伴乳母去了京都。两人与《丰内记》记述的隼人正情形相同,冒着九月下旬的入夜寒风,战战兢兢避人耳目,疲于奔命。街上尽是耀武扬威的胜者关东军及溃不成军的败兵。入得京都,或需耗时数日。比隼人正侥幸的是乳母诚实,不像那男性监护人。她将公主平安地带到了城中故知家。

入京途中听到父亲三成的种种传闻。有说隐于伊吹山<a id="jzyy_1_24" href="#jz_1_24"><sup>(5)</sup></a>,有说隐于故乡石田村有旧恩的百姓家。非也,三成这等武士何以苟活,定是家臣将其头颅、身躯分别埋在了世人不知的地方。非也,也有人认为他是乔装打扮沿此大道去了大坂,以图东山再起纠集兵力剿灭德川大人。甚至有人煞有介事地谎称,治部少辅刚被捉拿住了,亲自看到其被捉走。那些消息使得她们忽而摩挲胸脯放下心来,忽而又提心吊胆捏起一把汗。两人过濑田桥<a id="jzyy_1_25" href="#jz_1_25"><sup>(6)</sup></a>时,见来往人群告示牌前止步观望,不由得也停下了脚步。

一、石田治部,备前<a id="jzyy_2_25" href="#jz_2_25"><sup>(7)</sup></a>宰相,于岛津两三人捕来,为御献礼。下旨,永代革除官职俸禄。

二、右两三人,候事不成,杀可。当座之为献礼,获赏金百枚。

前述抄本之文体,同于小濑甫庵的《太阁记》<a id="jzyy_1_20" href="#jz_1_20"><sup>(1)</sup></a>、《信长记》<a id="jzyy_2_20" href="#jz_2_20"><sup>(2)</sup></a>,叙述方法也与当时的军记类相差无几,此书的特异之处仅在于如前所述,盲人的叙述构成了作品的主要内容,且一直通过老尼的陈述,使我们了解到老尼的部分身世。亦即《闻书》<a id="jzyy_3_20" href="#jz_3_20"><sup>(3)</sup></a>作者安积源太夫调动四十年前探访嵯峨草庵之记忆,念念不忘促膝聆听老尼陈述的那般感受。于是一物语派生出另一物语,派生的物语占取了更大的篇幅,时而直接陈述,时而间接描述,结果宛若接力故事——盲人传予老尼、老尼又传给笔者。笔者闻听老尼叙述乃在四十年前,老尼闻听盲人陈述更在四五十年之前。时间跨度之大不难想象。老尼、笔者皆可能印象淡漠,不敢断言记忆无误。写法上也确有多处言语不畅。尽管有种种不确因素,作品读来却不乏凄恻动人。随着物语之展开,盲人沉痛的言语风貌恍在眼前,感人肺腑。盲人的陈述容后描叙。先来看看那位老尼。老尼说,庆长五年约莫十岁,佐和山城陷。若属实,则宽永十八年秋安积源太夫五十一岁时,造访了嵯峨草庵。出现在源太夫面前的老尼,肤色白净,目光清澈,气质不凡,面部肌肤滑润细嫩,看似四十二三。举止安详自不待言,言谈举止亦透着无可比拟的优雅。说是尼姑,却婀娜风姿,非同寻常。《闻书》笔者记述后又闻知老尼曾筵宴助兴。无依无靠妇道人家况为谋叛者女,世人疏远,非此或亦无以谋生。然若属实,弱年时于京城当有羞花闭月之貌。于是思忖,此老尼莫非正是前述《老人杂谈》中提及的三成之女,舞妓“常盘”之转身乎?《闻书》之中仅谓传言,全未涉及“常盘”一名。笔者却觉不无干系。

据源太夫所言,老尼草庵位于嵯峨释迦堂东北方向,去往大泽池道旁的草丛背后,仅两室简陋茅草房。一间较宽敞的用作佛堂,偕十三四岁年少女佣早晚供佛度日。京城弗远,却为冷寂之地,平日无访者,尼姑似亦不喜与人接触。笔者源太夫称不问老尼的身世,某年秋日拜谒释迦堂,就便请那儿的和尚引荐,好歹得以相见。笔者生相年轻,令人意外。与袈裟残存色香的尼姑促膝一间狭室,诚惶诚恐,恻隐孤寂。渐次引出老尼身世记忆。起初无论什么,都是一句羞于启齿,惶恐俯首似欲规避好事之徒。问答时时中断。偶然间看到安放小如来的佛龛有一灵牌,记有“江东院正岫因公大禅定门”字样。正是三成法名。于是源太夫起身至灵牌前,毕恭毕敬拈香行礼。见其举止,尼姑态度稍有松缓,渐露欲答所问之情形来。

附带说明,灵牌法名乃三成大德寺皈依佛祖时,圆鉴国师所选。石田氏灭亡后,国师念其生前深交,建一族慰魂塔,入殓三成遗骸,建立墓碑,时时祈愿冥福。庆长七年十月一日,三玄院纪念故人逝世三周年,唱偈曰:

自开一炉烧返魂,早梅香动出前村。

即今欲问三年别,十月桃花终不言。

三、其村中差送,述途中情状,知其情隐而不申者,其一类。居所、曲事皆须申报。

乳母匆匆一读,悄然一拽公主衣袖,示意快走。钻出人墙道:

“放心吧。令尊大人安在……有那块牌子立着,令尊大人就必定有了藏身之处。说是捉拿令尊者有奖云云,对不?可领内百姓受恩于彼,谁会大不敬地用绳索去套旧日城主啊。”

不要泄气,很快便有相见之时。乳母安慰道。但其内心,显然未必真作如是想。进得大津城,便闻昨于石山<a id="jzyy_3_25" href="#jz_3_25"><sup>(8)</sup></a>捕得一大武士,知治部少辅之下落。她们不露声色地凑近人群并拉住一位有识长者探听。原来是小幡助六郎信世,正是年俸禄两千石的家臣。信世随主出征关原会战<a id="jzyy_1_26" href="#jz_1_26"><sup>(9)</sup></a>,不知缘何落入石山为当地民众所获。令人钦佩的是,他被拉至大津兵营中,德川大人亲审问:

想来,国师这般出世禅僧凭吊风云儿不足为奇。但在当时,德川氏霸业已成定局,家中亲属恐亦不便上坟,无人供奉香华一片。源太夫乃一路人,却礼拜父亲灵牌,尼姑见状出乎意外,不难察知感激之情,于是渐渐地似乎为专访者的善意所打动,话语也便多了起来。可即便如此,源太郎的问题一旦涉及尼姑自身,回答即变得含糊其辞,语焉不详。可以说,尼姑所言为父亲三成处刑前后两三年间的遭遇和见闻,以倾听盲人陈述为主。自己何以出家为尼?成为草庵庵主前的尘世漂泊,则闭口不谈。想必尼姑转述盲人之言,或幼年战祸殃及饱尝的命运变幻之悲,在她的回想中留下了最为强烈、难以磨灭的记忆。

老尼不让听者败兴,有意将话题引向盲人悲剧而避开触及自身问题。

尼姑曰:庆长五年九月十八日城堡危在旦夕,一族老少家臣自绝自尽,自己也决心一死,小手紧攥短剑柄,却被母亲拦住:“年幼况为女儿身。万一敌人发现,或亦心生悲悯。切勿急急自尽,能逃即逃!父亲大人或未战死。定栖身何处。汝乃生之希望,必见父亲大人,为亡者祈冥福。”母亲喋喋不休。自己揪紧母亲衣袖,哭喊央求:“离别母亲,前途不明,我想与母亲一同赴死。”母亲却唤乳母拉开了自己。无奈之中,哭喊着离开了城堡。尼姑未透露“母亲”乃三成正室抑或侧室,也未说自己有无兄弟。料想或为庶腹子,遭冷落反倒平安逃离了城堡。乳母拉着她的手,她却拼命哭喊着挣扎身躯:“不要!不要!”她不愿离别母亲。霎时滚滚火焰将她与母亲隔开。一旁乳母焦急地催促——“快!快!”以后不顾伤悲,只顾躲避飞落的火星。终于回过神来,已潜入僻静的后山密林,远离了战事骚乱。

置身于此,她明白不必担心火焰的灼烧,也不会再有敌人追杀,于是念及母亲。乳母将自己带离了城堡,自己却懊悔不已。且见城堡上空浓烟滚滚。热泪盈眶。心中绝望。料定母亲葬身浓烟。她嚷嚷着缠磨乳母,非要回去母亲身边,非要回归滚滚浓烟。乳母使眼色“嘘嘘”制止,担心她的声音传出森林。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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