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六
“如此似可证明,治部大人的确利用了各种各样的人,就像真事一样放出风声,将事情弄大了。你们或许会说,愚僧在编织谎言谗言三成吧。愚僧绝不会无凭无据诬陷公主的父亲大人,大恩于愚僧的旧主。刚才的讲述,乃兵部大人亲口所言。不过治部少辅大人的考虑或是,哪怕自己成为恶人,这么做,却是为忠义保护殿下及太子。于是揪住丁点儿过失,置关白大人于万劫不复。早在朝鲜的时候,就已着手准备了嘛。旁人不知内情,愚僧事后回想,许多细节可证……”
说到此,露出些许踌躇神情,像是难于启齿,口中咕哝。
世间多无常,
“彼时,治部大人常遣使者于某宿处。多次受到叱责:为何这段时间没有通风报信?近期何以工作怠慢?可愚僧无凭无据,怎可乱说呢?若像田中兵部大人那样凭空捏造,罔顾事实,虚构城堡里皆为叛逆者,是会讨得治部大人欢心,但有违愚僧良心。第一年并无任何谋叛迹象,虽有一两个看不惯的家臣,但关白大人没有丝毫那样的企图,我是这样如实报告的。一日,文禄三年秋吧,有使者传信半夜悄往。愚僧蹑手蹑脚潜入治部大人宅邸。久违,朝鲜战场以来。请安后,大人一副不满表情:‘怎么?左卫门尉,让你前往监视、搜集情报,已近两年,你天天观察,却总是盖印章一般重复报告无可疑迹象,并称确凿无疑。吾鞭长莫及,却在考虑你的处境。你说至今并无可疑之处。世间却有各种传言,认为关白大人并非善主。’说到这儿,大人更加恼怒地说:‘问你,左卫门,有人说他每晚街上杀生,形同桀纣,这也是假的么?你怎么从未提到?’是啊,是有耳闻。但自己从未亲眼目睹啊。耳闻之事怎可上报呢?这么一说,治部大人高声呵斥道:‘住嘴!左卫门!即便只是一个传闻,耳闻那般暴行,为何不报告?感觉不确实,为何不追究?本非怯懦之徒,何时真心当了盲目乐师?莫非已忘三成恩义效忠关白了?’愚僧一下子拜伏在地:‘不敢。从未心生此念。未及报告有罪。恭请宽恕。效忠他人云云,不敢造次。左卫门小心谨慎,佯装盲人,怎可失武士性根?但是,虽为卧底,凭空之事呈报,引太阁殿下父子对抗,致天下大乱,这才真正违背忠义之道。因此谨言慎行。今后即便琐碎之事,但凡乱为暴行,定当及时禀报。’这么额头点地请罪,才算获恕。”
泥地闻听母子别,
以下顺庆开始讲述自身的情况,自己内心发生了变化。
同路耶欣喜。
“你们不会忘记吧,不久前,治部大人在江州伊香郡古桥村被捕时,充当德川大人帮手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田中兵部大辅大人。你们蔑视这个可憎的兵部大人,恩将仇报。但九泉之下的令尊大人怎么想呢?昔日自己用做工具的家伙充当敌方的爪牙,前来捕缚自己。这不是因果报应吗?令尊或许感悟,正是自己播下什么种子便将收获什么果子。怨不得旁人。”
想来,当时“恶逆冢”称作“畜生冢”,或亦因此事实民间流传。抑或在杀生关白残虐血腥的罪恶史中,与其说是谋反,乱伦之罪才加速了他的灭亡。怪不得太阁大人嫉妒与愤激。那么,成为其享乐牺牲品的可怜的母女,是以怎样的心情彼此面对的呢?她们如何面对每天的日常生活?本来顺庆没有提到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说到夫人,只是“总待在自己居室,时常心情忧郁”。或是“因有渥美屋御前在旁”,才多少忘却了那般孤寂;还说“母女二人无依无靠,形影不离,遇事相互慰藉”。顺庆必定是想,让盖世无双的美丽的母女形象流传后世。因而多少有些庇护美化。不过母女关系出乎意外地融洽,亦不难想象。恐怕当时渥美屋御前只是充当了一个人偶。母亲只会怜悯孩子,会去忌恨吗?不难设想,降临于孩子身上的悲惨命运,反倒使母女更加亲密。
女孩儿和乳母听了顺庆这番话语,再度伤感起来,不时唉声叹气。
一般认为少女不应与母亲同居。但实际上,母女俩基本上一起生活。顺庆去请安,母女总是和睦地同居一室。早晚进餐自不必说,有时还会一起做各种游戏。不难揣测,后宫里三十余妻妾,必定相互设置陷阱。母女或是为了避免闲言碎语,才显得更加融洽。作为母亲,与其哀叹自身孤独,不如怜悯女儿不幸。她更多地宽慰女儿,多少减轻女儿自责乃至脸面无光之心理。顺庆在各种场合,目睹了母女的相疼相爱。尤其在女儿伺候关白大人前,需涂脂抹粉施浓妆,母亲的无微不至感人至深。她提醒女儿当注意的诸般细节。对顺庆而言,夫人乃是神一般的存在。实际上每逢此时,她便与女儿同处镜旁,亲手为之梳理秀发,整理衣襟袖,然后让女儿站起身或坐下来,左盼右顾。时而露出愉快的表情,欣赏女儿不断成长的风姿。每在人前,母女谨慎。而在旁人绝对看不到的地方,母女俩会相拥而泣。按顺庆的说法,她们不曾将秘密泄露给自己这样不值一提的人,但侍奉一旁,总能感觉到母女俩悲切感伤的情绪。表面似开朗,阴郁的空气时时荡漾。在夫人纯真的笑靥或朗朗的笑声背后,总能感觉到某种刻意的抑制,不难察知其内心苦痛。不过,这些暂且不说,顺庆对这不幸母女真就像他自己所解释的那样——仅仅是一种同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