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隐痛 玄武之殇(下)
如果你们纠结不散的冤魂注定要在太极宫里徘徊和飘荡,那就再来和朕见上最后一面。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可是一夜之间,这一切已恍如隔世。这个最高主宰者已经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主宰,而这些天潢贵胄不但已经人头落地,而且全部被开除了皇籍。
在泛黄的史册里,他们也就是那么一小串毫无特征的符号,两三行容易让人忽略的文字而已。
这样的失落和反差就尤其让人难以面对,尤其让人无力承担……
但是史书记下了他们的名字。
此刻,李渊坐在太极宫中那仍然属于他的一方御榻上,目光凄楚而迷离,面容苍老而疲倦。对于正在发生的这一切,他根本无能为力。连身子下面这方御榻还能坐几天都不知道,他还能怎么办?
在这样的悲情时刻,他们的祖父李渊在哪呢?
我们唯一可以想象的是——当闪着寒光的鬼头刀不由分说地朝他们细嫩的脖颈猛然铡下的时候,他们依然清澈的眼神中一定写满了无尽的恐怖和迷惘。刀锋闪过,十道鲜艳的血光飞溅而起,然后那十颗睁圆了瞳孔的头颅就落地了,一如一些含苞欲放的花朵,出人意料地从春天的枝头黯然凋谢,萎落成泥。
这一天午后,当东宫和齐王府的上空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片惨烈的哀号时,这位老皇帝听见了吗?当这群昨天还环绕在膝前的孙子衣冠不整、满面泪痕地被拉到刑场上的时候,老皇帝看见了吗?
除了拥有一个共同的祭日之外,我们不知道他们在各自短暂的一生中都曾经做过什么;不知道他们有着怎样的性情和嗜好,又有着怎样的欢乐和忧伤;不知道他们心里曾有过什么难忘的记忆,也不知道他们对未来怀有怎样美丽的梦想……这一切,我们通通无法知道。
我们可以想象,即便李渊把自己藏在深宫最深的某个角落,即便他用力捂上自己的耳朵,再紧紧闭上自己的眼睛,十个孙子血光飞溅、人头落地的那一幕还是会执着地浮现在他眼前,而声声凄厉的惨叫同样会毫不留情地钻进他的耳中,落在他早已不堪负荷的垂老的心上。
史书没有记载他们的年龄。也许这对后世的读者是一件好事,因为人们的内心可以避免受到某种触痛。
他最遗憾的事情,也许是没有见上这两个儿子和十个孙子的最后一面。
六月初四这一天午后,当秦王府的两队飞骑奉命冲进东宫和齐王府的时候,李唐皇族的这些金枝玉叶立刻发出了恐惧而绝望的哭号。那十个年轻或年幼的亲王,还未及从丧父的巨大哀痛中摆脱出来,死神便已伸出冰冷的白爪轻而易举地攫住了他们。
也许,在这些儿孙的心里,这也是他们仓促离开人世时最大的遗憾吧?
所以,一旦历史选择了玄武门之变,一旦命运之神钟情于李世民,那么太子和齐王的十个儿子就注定在劫难逃。
虽然他们的年龄不详,可我们知道,李建成死时三十八岁,李元吉死时二十四岁,所以,他们的儿子能有多大也就可想而知。最大的估计也不过弱冠之年,最小的很可能仅仅在蹒跚学步。
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至痛,莫过于斯。
这就是他们留在历史上的全部信息。
何况这个白发人昨天还是这个帝国独一无二的主宰者,手上拥有生杀予夺的无上权威。何况这些黑发人昨天还是帝国的天潢贵胄,身上流淌着天下最高贵的皇族血液。
李建成的五个儿子是:安陆王李承道、河东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训、汝南王李承明、钜鹿王李承义。李元吉的五个儿子是:梁郡王李承业、渔阳王李承鸾、普安王李承奖、江夏王李承裕、义阳王李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