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流浪儿童
他对医生抱怨说:“贝他阻断剂阻断了我的记忆!它们偷走了我的童年,偷走了我的梦!”在他的医生眼中,这种歇斯底里的表现是因为胡安·迭戈想念肾上腺素给他带来的刺激。(贝他阻断剂确实会对肾上腺素产生影响。)
他的医生是一位很现实的女性,名叫罗丝玛丽·施泰因,与胡安·迭戈是二十年的好友。她对于胡安·迭戈的经历很熟悉,但认为他有些夸大了事实。
在这些垃圾场的孩子还处于少年时代时,胡安·迭戈最常做的梦并不是噩梦。他常常会梦见飞行,不过也不算是。那是一种奇特的空中运动,和“飞行”并没有什么共同点。这个梦总是相同的:拥挤的人们抬起头,看见胡安·迭戈正在空中走路。他从低处,也就是地面,小心翼翼地向上一直走到了天空。(似乎还在自言自语地数着步数。)
他在空中的移动并不是自发的,他没有像一只鸟儿那样自由地飞行;也没有像飞机那样借助推动力笔直前进。不过在那个常常重复的梦里,他知道自己在哪里。从天空上,他可以低头看到那些人群中焦急地扬起的脸。
当他把这个梦描述给卢佩时,还对他奇怪的妹妹这样说:“每个人的人生中都有这样一个时刻,你要放开手——放开双手。”显然,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哪怕是正常的十三岁孩子也无法理解这些。所以当时胡安·迭戈也没有明白她的回答。
有一次,他问她对自己那个走上天空的梦有什么想法,卢佩显得很神秘,不过胡安·迭戈听出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这是关于未来的梦。”女孩说。
“要不是我救了他,他就死了。”卢佩叫道。可此时,那瘦骨嶙峋、弯腰驼背的狗正侧身向女孩张开的双臂扑去,他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开,露出了尖尖的牙齿。
“他应该叫死里逃生,而不是破烂白。”胡安·迭戈笑着说,“当时卢佩发现他的头卡在了一个牛奶箱里。”
“他还是只小狗,应该是太饿了。”卢佩反驳道。
“破烂白现在也总是很饿,到处找东西吃。”胡安·迭戈说。
“不要说他了。”妹妹阻止道,小狗在她的臂弯里颤抖了一下。
“谁的未来?”胡安·迭戈问。
“希望不是你的。”她的妹妹更加神秘地回答。
“但是我很喜欢这个梦啊。”男孩说。
“这是死亡的梦。”卢佩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但是现在,长大后的他在和医生讨论贝他阻断剂时,童年时代走上天空的梦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了。胡安·迭戈也不再做有关在格雷罗弄伤腿的遥远早晨的噩梦。他很想念那个噩梦。
佩佩努力什么都不去想,不过这比想象得要难很多。他觉得自己最好离开,虽然这样有些唐突,也好过让那个会读心的女孩知道自己的想法。他可不想让这个十三岁的小丫头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启动了自己的大众甲壳虫汽车,当他离开格雷罗时,里维拉酋长那“长得最凶”的狗已经不再叫了。垃圾场的缕缕黑烟正在他四周缓缓升起,它们就像是这个善良的教士心中那些最黑暗的想法。
阿方索神父和奥克塔维奥神父认为,胡安·迭戈和卢佩的母亲——作为妓女的埃斯佩兰萨——是一个“堕落者”。在这两个老牧师心中,没有谁的灵魂比妓女的更加堕落,也没有谁的人生比这些不幸的女人更加迷失。他们雇用埃斯佩兰萨做耶稣会的清洁女工,是想要尽力拯救她。
那些垃圾场里的孩子就不需要拯救吗?佩佩想。他们不算是“堕落者”吗?以后也没有堕落的危险吗?他们难道不会比母亲更加堕落吗?
那个格雷罗的男孩长大后,和他的医生抱怨起贝他阻断剂的副作用时,也许应该让佩佩神父站在他的身边。佩佩会为他童年的记忆以及噩梦作证。佩佩知道,对于拾荒读书人而言,他的梦即使是噩梦,也是值得留存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