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怪物玛利亚
更增加难度的是,这本书的某些页已经被火烧了,垃圾场中烧焦的气味还没从书上散去。破烂白总想凑上去闻一闻。
垃圾场老板也和胡安·迭戈一样,不喜欢这只卢佩救回来的狗。他对卢佩说:“你就应该让它卡在牛奶箱里。”但卢佩(一如既往地)为破烂白愤愤不平。
此时,胡安·迭戈正为他们读到某一页书,上面提到某人关于“一切事物相互关联”的观点。
胡安·迭戈不曾知道那个年轻人的名字。虽然痛恨战争的少年已经和胡安·迭戈以及他看起来有些智力迟钝的妹妹卢佩成了朋友,可他们只知道他是一个“好外国佬”。他们在胡安·迭戈变成跛子之前就认识了。一开始,这个美国人就表现得格外友好,虽然里维拉叫他“梅斯卡尔嬉皮士”,孩子们也知道酋长对当时那些从美国跑来瓦哈卡的嬉皮士的看法。
这位垃圾场老板觉得那些蘑菇头嬉皮士都是“蠢货”,因为他们在寻找某些深刻的东西,比如“万物互有关联这种荒唐事”。可孩子们知道,酋长本人也是圣母玛利亚的信仰者。
至于“梅斯卡尔嬉皮士”呢,里维拉觉得他们稍微聪明一些,但属于“自我毁灭型”。这些人还沉迷于妓女,或许只是垃圾场老板这样觉得。“‘好外国佬’会在萨拉戈萨大街弄死自己的。”他这样说道。孩子们可不希望如此,卢佩和胡安·迭戈都很喜欢他。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好友被性欲或是从发酵果汁饮料中提取出的龙舌兰毁掉。
“都一样,”里维拉对孩子们阴沉地说,“信我的吧,被那些东西搞死根本没法升天。不是下等女人就是酒精,最后就跟那小虫子似的!”
胡安·迭戈觉得垃圾场老板说的是梅斯卡尔酒瓶底的虫子,可卢佩认为他指的是他的阳具在与妓女做爱后的样子。
2010年圣诞节的第二天,一场暴风雪席卷了纽约。一天后,曼哈顿无人清扫的街道上遍是遗弃的汽车和出租车。在麦迪逊大道靠近东62街的地方,一辆公交车烧着了,原因是后轮陷在雪里后起火,引燃了汽车。焦黑的残骸碎片伴着灰烬散落在四周的雪地上。
对于那些住在中央公园南部酒店里的住客来说,他们可以看到公园里白茫茫的新雪以及个别有勇气带着小孩子玩雪的家庭,这和没有车辆往来的空荡的大街小巷形成了奇特的对比。在这个映着雪光的清晨,连哥伦布圆环都显出诡异的安静和空旷。在平时很繁忙的十字路口,比如西59街和第七大街的转角处,没有一辆出租车在移动。视线里仅有的汽车都半埋在雪中,显然是被困住的。
在这个周一的早晨,整个曼哈顿如月球般荒芜,于是胡安·迭戈所在酒店的门房决定为残疾人提供一些特殊的服务。这样的天气对于一个跛子来说,既不适合叫出租,也没法冒险开车。门房说服了一家轿车公司——是一家不太好的公司——派车接胡安·迭戈去皇后区。虽然关于约翰·F. 肯尼迪国际机场是否开放,各种报道说法不一。电视上说机场关闭了,但胡安·迭戈飞往香港的国泰航空航班据说会准时起飞。门房对此表示严重怀疑,他认为这个航班就算是不取消,也会延迟,可他还是拗不过这个焦急的跛足客人。胡安·迭戈强烈希望能准时到达机场,虽然暴风雪过后,根本没有任何航班起飞或准备起飞。
胡安·迭戈对香港并没有什么兴趣,这只是他必经的中转站,但是一些同事对他说,他不能不中途看看香港就直接到菲律宾去。有什么可看的呢?胡安·迭戈有些好奇。虽然他不知道“航空里程”究竟是什么(或者是怎么计算的),但他知道他乘坐的国泰航班是免费的,朋友们还告诉他国泰航空的一等舱必须要体验一下。这显然是另一样他一定要“看看”的东西。
胡安·迭戈觉得大家提醒他这些是因为他快要从教师岗位上退休了。否则同事们为什么要坚持帮他安排这次行程呢?不过也还有其他原因。虽然他退休很早,但身有“残疾”,而且他的好友和同事们都知道他在服用治疗心脏病的药物。
“你以为所有男人都总是想着自己的阴茎。”胡安·迭戈对妹妹说。
“他们就是总在想。”会读心的女孩回答。某种程度上,正是因此卢佩不再喜欢那个“好外国佬”。那个倒霉的美国人逾越了想象的界限——阴茎界限,虽然卢佩并不会这么说。
一天晚上,拾荒读书人正在大声给卢佩读书,里维拉也和他们一起待在格雷罗的棚屋里听他朗读。这位垃圾场老板也许正在做新书架,或是在修理出了问题的烤炉。当发现破烂白(又名“死里逃生”)死了时,他停了下来。
胡安·迭戈那晚在读的依然是一本被遗弃的学术著作,很无聊的专著,应该也是阿方索或奥克塔维奥两位老神父中的一个选出来想要烧掉的。
这本没人读的学术之作倒真的是一个耶稣会教徒写的,主题关于文学和史学,名叫《D. H. 劳伦斯对托马斯·哈代作品的分析》。孩子们并没有读过什么托马斯·哈代的作品,所以即便这本书是西班牙语的,他们还是会对这些学术分析感到十分困惑。可胡安·迭戈选择这本书,却是因为它是英语的。他想要多练习一些英语,虽然那些半听不听的受众们(卢佩、里维拉以及不招人喜欢的破烂白)或许更能听懂西班牙语。
“我并不会停下写作!”他向他们保证。(圣诞节胡安·迭戈就是应他的出版商邀请来到纽约的。)“我离开的‘只是’教师这个行业。”胡安·迭戈说。尽管这些年里他的写作与教学是分不开的,而这两者共同构成了他成年后的全部生活。他从前写作课上的一个学生非常积极地帮他安排着去菲律宾的行程。这个叫克拉克·弗伦奇的前学生把胡安·迭戈前往马尼拉当成了自己的任务。克拉克的写作也是充满自信,很有决断力的,和他为自己的前导师安排行程的态度一样,至少胡安·迭戈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胡安·迭戈并没有拒绝这位前学生的好心帮助,他不想伤害克拉克的感情。另外,对他来说旅行并不容易,他听说去菲律宾可能会很麻烦,甚至很危险。所以他觉得多做一些计划也没有坏处。
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旅行计划已经成形。他前往马尼拉的行程中增加了很多周边旅行和让人分心的冒险。他担心这违背了自己前往菲律宾的初衷,虽然克拉克·弗伦奇很快就告诉他自己如此热情地帮助他,正是出于对某件崇高事情(由来已久)的敬仰,而胡安·迭戈出行的首要目的正是这件崇高的事情。
少年时代在瓦哈卡,胡安·迭戈曾遇到过一个美国逃兵,他是为了逃避参加越南战争才离开美国的。那个逃兵的父亲是成千上万“二战”时期战死在菲律宾的美国军人中的一员,但不是死在巴丹死亡行军中,也不是科雷吉多尔岛那场激战。(具体细节胡安·迭戈已经不记得了。)
那个美国逃兵不想死在越南战争中。他临死前曾告诉胡安·迭戈,他想要去参观马尼拉美军纪念公墓,以示对亡父的尊敬。但他并没有因为逃到墨西哥而远离灾祸,反而死在了瓦哈卡。胡安·迭戈曾答应自己会为了那个死去的逃兵去菲律宾,替他完成一次前往马尼拉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