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脱下外套,解下领带坐在床缘向她招手。枝里子把包放在房间一角的小椅子上,立即走到我身旁。我在床边轻敲了两下,示意要她坐在身旁。枝里子理一理长裙,端坐在我旁边。
信纸折成四折大小,长方形的信封表面雪白,反面是浅粉红色的花纹,在封口的地方烫了HAVE A GOOD DREAM TONIGHT几个金字。
信的内容像是稍长的电报一样简洁,简而言之,她一直在等我的联络,若不是已经讨厌她的话尽快与她联络,很想再见一次面。她所使用的文字如同礼貌至极的礼仪文书模板。
这个年代居然有女生写信,我吃了一惊。
而且内容直截了当,毫无矫饰,甚至可以说是拙劣,我一想到她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表情写了这封信就觉得有趣。
那天傍晚我随即打了电话到她公司。我没提信的事,只说了后天圣诞夜要不要一块在饭店吃个饭,她以公务应答的声音说圣诞夜已有其他安排,我要她找个借口取消不就好了,她回答做不到。
可是呢,他们之间真正不同的只有语言。不管是谁,大家都一样地笑,一样地和等待的人拥抱,各自用自己的语言说话。如果习惯这样的场景当然不足为奇,可是不管怎样,只有声音这件事不论你听了多久还是很不协调,语言不同的人遇在一起并不会变成同一种语言。你知道许多种语言混杂在一起听起来像什么吗?就像乌鸦的叫声一样尖锐难听,让人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简直无法忍受。我一直在想,问题不在于肤色,而是这种像蜂鸣般令人不快的声音,就算欧洲变成了欧盟,只要语言没有统一,绝对无法消弭这道无形的语言国界。”
枝里子说完后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我闭上眼睛,用心里最深的部分去承接这个吐息。当下这个瞬间,我对自己以游戏的心态与枝里子交往有所反省。尽管至今与她相处的回忆寥寥可数,但我一件一件地反刍,在意识深处清晰地确信了枝里子拥有诚实的灵魂,是连心底都美丽的人。
但是,只有片刻,那清晰之感像是从水里掬起的小石子一般旋即褪色了。
我的杯子已空,接下来只需要举起左腕看看手表即可结束,但我却没有这么做。我说:“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说话会累呢。”
枝里子露出狐疑的表情,我把眼前放了两个杯子的桌子移到身旁,直接跪着挪到了她身边,以强迫的口吻说:“说教的时间结束了。”
我突然提起当天的天气。
那天天气晴朗,但吹起的风很冷,由此看来,不论明天或后天也一定是晴天,不过我却央求她,要是圣诞夜下雨的话就一起吃饭吧。枝里子终于缓和语调说:“干吗突然说出这种好像是贯一和阿宫<a id="z17" href="#bz17">[17]</a>说的台词啊?”她在电话那头笑着说:“已经连续好几天这种天气了,怎么可能会下雨?”我说:“反正这世上本来就没什么非遵守不可的约定,所以如果下雨的话就麻烦你了。”我说了饭店的餐厅名称和时间便挂上电话。放下话筒,我想如果那天真不下雨的话,恐怕我再也不会跟她单独见面了吧。
两天后,东京一早就突如其来地下起了大雨。
饭后我先进了预约好的房间,快步走到床边,将深棕色床罩和盖在床上的两床毛毯卷起来,原本隔着蕾丝窗帘射进微弱光线的昏暗房间,却由于露出了洁白的床单而显得明亮。
枝里子站在门口,一直看着我急急忙忙的动作。
我挺起腰,将脸凑近她的脸,紧紧盯着她的眼眸,为了不要让她移开视线,我压上了她,枝里子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在等待我这么做。酒所烘托出的香水味让我兴奋异常,我脑袋的一角想着“到头来总是只剩这种味道”,把嘴唇贴上了枝里子的嘴唇。
我们在垫子上相拥相叠,不断不断重复着激烈的亲吻。
不过仅止于此。
后来我起身,看了手表。
之后将近十天,我们完全没有联络。有时我想打电话给她,不过一想到不知该说什么就觉得很麻烦而没有拨出电话。刚开始交往时我既不知道枝里子的手机号码,也不知道她家电话,而枝里子也不知道我的手机号码。我们的联络都是打到公司,并在道别时决定下一次约会的时间。我和枝里子都很有时间观念,既然约定了就必然会排除一切杂务,准时赴约,不过两人竟然都不知道对方的手机号码,也算新鲜事一桩,我心想下次见面一定要问清楚。到了第九天,十二月二十二日,我公寓的信箱里出现了枝里子寄来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