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站起来,告诉上司我身体不舒服,一个人走出酒吧搭车离开。在车里,我心想回去那煞风景的公寓里实在麻烦,于是跟司机改口说要到“人形町”。三天前我才刚在枝里子那里过夜,不过我还不曾这般突然来访,我猜枝里子会有些许惊讶吧。
下车后更觉想吐,我贴着大楼电梯里的墙壁,反复念着枝里子的姓名;在我到九楼为止的短暂时间内,我确信枝里子一定可以帮我除去这痛苦。站在枝里子的门前按铃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
枝里子开了门,我什么话也没说就倒在她身上。本来我只是想试探而已,自己并没有难受到会倒下的程度,于是把脸颊贴上枝里子滑嫩的脖子。但那只是愚蠢的错觉,就在我靠向枝里子的时候,腿一软身体不住地颤动,整个人无法动弹。我内心十分惊慌,想要让自己恢复,不过她却努力支撑住我的重量,尽管动作怪异,她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尽力地把我搬到床上。于是,我心中充满了安稳的感受,把一切交付予她。
我舒缓地躺在床上,身体像是躺在温水游泳池里,耳际传来CS音乐频道的微弱声音,不过马上就停了。头部旁边摆着像是杂志的东西,细瘦的手腕横在我鼻尖拿走了那些东西。
枝里子的手贴覆着我的额头,感觉有些冰冷。我看着她正为我解领带的脸,似乎立刻陷入了沉睡。
作家这种职业,处在扭曲而封闭的环境中,与世间颇有距离,因而连恋爱机会也不多,只好对身旁普通的女性下手。难堪情事的结果就是陷入极深的精神危机中。
我们心知肚明,他不可能轻易和那女孩分手,下一部的作品也不见得还有机会,于是放弃继续穷追猛打,离开了工作室。
然后我们两人到了银座喝酒。
“就算是秘密,也得跟上头报告吧。”
上司都已经这么说了,我只能回答“当然”。被别家出版社,而且是二十三岁的小女孩摆了一道实在令人气愤,不过一想到为了交换那种作家的一部长篇小说,胚胎里的幼小生命将被谋杀,实在难以忍受。果然人类的卑劣毫无限度可言。
我猛然醒来,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才片刻而已。房间一片明亮,只见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已经关掉,光线似乎来自于厨房。洁白的天花板以及同乳白色一样洁白的墙壁,还有瞳孔两旁白色的床单都带着光的线条,只觉眼前一片明亮炫目。我好像被消毒然后干燥了一番般,通体舒畅。
枝里子看着我。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脸朝向我。
我想要发出声音,但喉咙刺痛,嘶哑的声音只能在舌头上打转,于是我想挤出一张笑脸。
枝里子像是听漏了什么般将脸颊贴近我,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舒服点了吗?”她说,然后把手拿到我眼前,我才发现额头上放着冰冷的毛巾。头上轻微的重量感消失了,接着在视线不及的地方,传来洗脸台里的水声和拧毛巾时众多水泡的声音,接着冰冷的重量重新回到额上。
“既没有去杀人,身边也没人被杀,没看过尸体,也没有跟杀人犯直接详谈过,却可以写出那种充斥着杀人事件的小说,我一见到推理小说作家们,心中就想,这家伙是哪根筋不对啊,根本毫无真实性可言啊。我是没遇过杀人犯,不过杀人犯看了这种小说,一定会想这根本是胡扯吧。虽然说杀人犯应该是不看书的吧。”
于是他开始苛刻地骂起最近的小说和小说家。这半个月来所累积的疲劳像是要一口气爆发似的,我无力配合他的饶舌。
进了第二家小酒吧后我在厕所吐了许久。
回到吧台光看到威士忌加水的酒杯上满布水滴,马上又觉得恶心,这实在很不寻常。
我从不觉得酒好喝,却还是喝,惟有这一天才惊觉自己竟然一直把这样难喝的液体送进自己的胃袋里,还特别付了钱,而感到惊愕不已。我为什么非得要这么难受不可呢——我一边压抑翻涌而来的呕吐感一边思索,似乎这件事对我有着深刻的意义,不过我却无法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