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
“不要讲就好,特别是在女孩们面前。”
以前爸妈在我或是任何人面前,从不隐瞒他们喜欢喝尊尼获加威士忌。我妈妈过世后,我刚满十八岁,于是我取代了妈妈,晚上陪爸爸啜饮一杯又一杯掺了水的威士忌,两人喝得微醺,然后才有理由上床睡觉。上了大学后,我几乎不喝这玩意,而更喜欢啤酒,但每次回家,我总想尝尝威士忌,不经意看到杂志或是广告牌上的威士忌广告时,我总是想到妈妈。
“明天我去上班的时候,你说不定可以去买棵树。”我爸爸说,“有个地方离一二八号公路不远,也许女孩们可以跟你一起去,她们对这事非常兴奋。”
我困惑地看着他。直到此刻为止,我还没有完全意识到爸爸白天得去上班,我也得一个人和琦川以及两个小女孩待在家里。
“你需要什么?我帮你拿。”琦川跟在我后面说。看到她站在我们厨房里,我忽然对她感到厌烦。我不记得妈妈曾在这里煮菜,但厨房比家里其他地方留有更多她的身影。她以前浇灌的吊兰依然在窗台上盛开,她钟爱的那个旭日形设计、分针微微颤动的橘白时钟,依然在墙上准时运作。虽然她很少收拾碗盘,事实上,那段日子大多由我负责洗碗,但我依然能想象她双手伸在水槽的水龙头下,纤细的身子贴着操作台。我不理会琦川,径自打开一个橱柜拿玻璃杯,然后打开另一个拿威士忌,但我在里面只找到一盒盒谷物早餐和一包包从加尔各答带回来的孟买混合小吃。
我爸爸也来到厨房。“威士忌在哪里?”我问他。
他瞄了琦川一眼,两人默默交换某种信息后,她走了出去。“我把酒收起来了。”厨房只剩下我们两人时,他对我说。
“为什么?”
“我不喝酒了,这样我晚上睡得比较好。”
“这是卡西克大哥的简称。”他解释。我心想,这是他忽然想到的,还是经过仔细思考的?他向来对于文字颇具创意,以前周末的时候用孟加拉文写诗,而且高声朗诵给我妈妈听,从她的评语中,我猜想这些诗作相当机智。我这位土木工程师爸爸也是诗人,这始终是我们的家庭秘密。虽然我从没问起此事,但我想妈妈过世后,他就不再写诗,正如他不再做许多事情。
“这个点子真聪明。”琦川对我爸爸说,我到家之后,这是她第一次直接跟我爸爸说话。她语带赞许,听起来好像习惯于赞美小小的成就,这时我才想起来她以前是小学老师。“没错,卡哥哥比较好。”
我觉得这个昵称很愚蠢,但我爸爸似乎对此感到自傲,而且“卡哥哥”比琦川提出的“大哥”顺耳。“我怎么称呼你们呢?”我问我的继妹们。
“我叫卢帕。”个子高一点的女孩说,她的声音沙哑,跟她妈妈一样。
“我叫琵欧。”缺了一颗牙齿的女孩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一阵子了。我也不想吓到琦川。”
“吓到她?”
“她有点古板。”他从冰箱旁边的空隙中抽出折叠梯,把梯子摊开,爬到梯子顶端,打开冰箱上面的橱柜。橱柜相当高,即使爬上梯子还是不容易够得到。他从柜子里取下一瓶剩下一半的威士忌。
我想问爸爸到底怎么回事,居然娶了一个年纪只有他一半大的古板女孩。但我反而只从他手中接过酒瓶,“如果我吓到她,这没关系吧?”
“我们都很高兴待在你的房间里。”卢帕加了一句。她讲得有点僵硬,略微冷淡,好像背诵某些她被迫背下来的话。“我们非常感激。”
她们跟我用英文交谈,口音和腔调都很浓重。当年我们借住在你家时,完全听惯了英文的你,我的口音和腔调听来肯定同样浓重。但我知道她们的口音很快就会减弱,而后消失,就像她们那身不合时宜的毛衣和愚蠢的发型。
“卢帕和琵欧很想参观水族馆和科学博物馆。”我爸爸说,“卡西克,也许哪天你可以带她们去。”
对此,我没有作出答复。“很好吃。”我反而用孟加拉话说。我指的是食物,以前在其他人家里吃过饭后,妈妈曾教我这么说。我站起来把盘子端到厨房。
“你还没吃完。”琦川边说边拦下我。她试图从我手上拿走盘子,但我不放手,然后走进厨房帮我自己倒了一些爸爸存放在洗碗机上面橱柜里的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