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基督
“那么他就是基督了。”
“因为不做这买卖,父亲与我都要饿死的缘故。”
她不禁滚也似的下床来,只穿着衬衣跪在冷冷的地上,和再生之主交谈,像抹大拉的玛丽亚似的作热心的祈祷。
室中的一切在寒冷的清晨的空气中几乎残酷似的历历地画着轮廓。旧桌子,熄了火的洋灯,还有一张倒在地上,一张向着墙壁的椅子——一切都如昨夜的样子。并且,小的铜十字架,也在桌上瓜子壳堆中,放着昏钝的光。金花睡眼惺忪,茫然四顾,在凌乱的床上,忘了冷坐了一会:
金花看了十字架一眼,呈出深思的眼色:
“却不是梦。”
“不会的。”
金花一壁唧咕着,一壁只管想那外国人的奇怪的去路。不消说,她也想到他必是乘她睡着的时候偷偷地回去了的。但是,那样爱她的他,竟不别而行独自离去,这与其说是不可相信,宁说是不忍相信。况且她还忘了未曾向那奇怪的外国人取得所承认的十块钱呢。
金花虽醒了以后,心尚徘徊于菊花,水音,整只的烧雉,耶稣基督等种种的记忆。可是,不久床内渐渐明亮起来,无情的现实——昨夜曾和奇怪的外国人同睡在这床上的事实,历历地闯入了她的快乐的梦魂中了。
不料,从一个月光景以前,这敬虔的私娼,竟不幸成了患着恶性杨梅疮的身体了。伙伴里的陈山茶知道了,教她饮鸦片酒,说可以止痛的,后来,也是伙伴的毛迎春很亲切地特为把自己服剩的汞蓝丸迦路米等送来给她。可是,不知什么缘故,虽不接客,专心静养,金花的病,总没有好起来。
“万一把病传给了他——”
实际,金花从最初接客的那一夜起,就自安于这样的确信了的。
金花想到这,就心里起了昏暗,似乎觉得今晨难见他的面了。可是,既醒了以后,要永不去看他的被日晒黑的可爱的面貌,尤为她所难堪。她踌躇了一会儿以后,就偷偷地开了眼去向已经明亮的床内四看,谁知床中除了盖着毛毡的她以外,像十字架上的耶稣的他不必说了,简直不见有一个人影。
“但是——但是你不想到做了这行业是不能入天国的吗?”
“莫非真回去了不成。”
“呃,已经不能起动了。”
她抱了不安的心,正想去提引盖在毛毡上的黑缎衣。才伸手过去,她的脸上就现出生气泼溂的血色来了。这是因为听到了油漆门外的那个奇怪的外国人的足音的缘故吗?或是因了留在枕上毛毡上的酒气,忽然唤起了昨夜羞耻的记忆吗?不,金花这瞬间身体上的奇迹,就是她自己感觉到那非常恶性的杨梅疮,已在一夜之中消到不知何处去了。
“你的父亲老了吗?”
“这是方才买了预备回到日本去送人的,给了你,当作今夜的纪念吧。”
“那么,或许这也是梦哩。”
年青的日本旅行家微笑了。同时在衣袋里探出一双翡翠的耳环来,亲手给她戴在耳上:
金花掀了毛毡,坐起身来,用两手揉一揉眼睛,把那垂着的帐子揭开,将朦胧的视线向空中四射。
“我想在天国的基督,必会鉴察我的心的。否则,基督也就与那姚家巷警察署的老爷一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