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由于是盛夏,那些太太小姐们也不会装束得臃肿奢华,不过拿娜噢宓与她们一比较,就能知道上流阶层与一般女子之间存在明显的气质上的差距,娜噢宓与当咖啡馆女招待时相比已判若两人,但毕竟出身卑微、缺少教养,无法与她们相提并论。连我都如此感觉,娜噢宓本人的感受一定更加强烈。她一直自以为时髦的那件葡萄花样的平纹细纱料子的单衣,此刻看来是多么的俗气可怜,虽然一些平常的妇人也有只穿一件质朴单衣的,但她们的手指上戴有晶莹光亮的宝石戒指,持有奢华的手提包,显示着她们的荣华富贵。而娜噢宓的手上除了那细腻光滑的肌肤外没有一件可值得夸耀的东西。我至今记得,她十分尴尬地把自己的遮阳伞藏到衣袖后面,虽然那把伞是新买的,但是谁都知道那是只值七八圆的便宜货。
尽管我们幻想着居住三桥的宾馆,或是咬咬牙入住海滨饭店,可走到跟前一看,先是被那些饭店门前庄重的装潢气派所压倒,在镰仓长谷道上来来回回地走了两三趟,最终决定住进当地属二三流的金波楼旅馆。
旅馆里住着许多年轻的学生,嘈杂吵闹,不得安宁。我们每天都去海边度日,活泼爱动的娜噢宓看到大海就兴奋异常,早把火车上遭遇的尴尬及颓丧忘得一干二净。
“今年夏天,我一定要学会游泳!”
娜噢宓紧拽着我的胳膊,在浅水处“扑腾扑腾”地一阵乱蹬。我用双手托起她的身体,让她趴在水面,或者让她紧紧抓住木桩,我抓住她的脚,教会她蹬腿的方法。有时我还会突然松开手,故意让她喝两口咸涩的海水。游腻了,就再做漂浮冲浪的练习,随意躺在海滩上忘情地戏耍,傍晚时租条小船划向大海的远处——这种时候,娜噢宓总是在泳衣外裹上一条大浴巾,有时坐在船尾,有时头枕船舷仰望蓝天,毫无顾忌地放声演唱自己擅长的那不勒斯船歌《桑塔露琪亚》。
娜噢宓老缠着我说:“带我去镰仓吧。”八月初,我决定带她去旅行,小住两三天。
“干吗只住两三天呀?要去的话,不住上个把礼拜、十天的,多没劲啊。”
临行前,她抱怨着,现出一脸的不满。可是,我是借口说公司里忙才从乡下回到东京的,一旦败露,在母亲面前恐怕不好交代。我觉得要是如此说明,她反而会觉得脸上无光,所以改口说:
“今年你就先玩两三天,明年再找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带你玩个过瘾……怎么样,行吗?”
“可是,只有两三天……”
O dolce Napoli,
O soul beato,
“天数是不多,不过,你要游泳,回来后去大森的海滨游也行啊。”
“那么脏的海边能游泳吗?”
“好啦,别较劲了。听话,好孩子。作为补偿,我帮你买件衣服吧……对了,对了!你不是想要西装吗?帮你做一套吧。”
在“西装”的引诱下,她总算不再坚持。
在镰仓,我们住在长谷的金波楼,这是一家不怎么上档次的海滨旅馆。这事现在想来还是觉得可笑。我的囊中还揣着上半年的大部分奖金,原本这两三天的小住没有必要厉行节约,再说,这是我们俩第一次一起外出旅行住宿,心中喜滋滋的,为了尽可能给她留下美好的印象,我最初的打算是,不要显得吝啬小气,旅馆应找一流的。然而,到了出发的那一天,我们乘上开往横须贺的二等车厢,顿时感到心虚胆怯。因为在这列开往逗子和镰仓的二等车厢里,有很多太太和小姐,她们的穿着华贵艳丽。混杂在她们之中,虽然我的装束还过得去,可娜噢宓的打扮就实在显得寒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