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这种桀骜不驯、任性妄为的脾气到底是与生俱来的呢,还是我过分娇宠的结果?总之,随着时光的推移,她明显表现得日益骄纵放肆起来。不,其实也不是现在变化的,也许是她十五六岁时,是我觉得那是小孩子的可爱而忽视了,长大后一发不可收拾,渐渐成了我的烫手山芋。以前她撒娇胡闹时,我一正色训斥,她马上老实听话了。可近来只要稍不中意就虎起脸来。若是涕泪交加的哭泣倒还会使人产生几分怜爱,然而有时不管我怎么责骂,她就是不流一滴眼泪,装傻充愣,真是叫人可恨,她翻起那双锐利的眼睛,瞄准似的直直地盯着我。我总觉得,如果真有动物放电一说,那么,娜噢宓眼中的电流一定最大,因为她的眼睛凄厉逼人、炯炯有神,洋溢着一种深不可测的魅力,完全不像是女人的眼睛。只要被她瞄上一阵,定会有不寒而栗之感。
“行啦,小娜,这个包袱里有你的替换衣物,拿着今夜回你的浅草娘家去!这里有二十圆钱,虽然少些,就算这几天你的零用钱。过几天我们再谈,了结我们之间的事。别的行李明天就可以给你送过去。哎?小娜,你怎么啦?为什么不吱声……”
听到我的呵责,她看上去内心并不服气,但毕竟是个孩子,见我少有的怒发冲冠,她还是有点胆怯,低垂着脑袋,像是有点后悔,一副局蹐不安的样子。
“你这丫头还真犟,不过,我也是一旦话说出口,就不会轻易作罢。觉得自己不对就认错,不愿认错就回家。……你到底选什么?还是早作决定吧。认错,还是回浅草?”
娜噢宓摇了摇头,表示不回去。
“你是不愿回去啰?”
娜噢宓气呼呼地绷着脸,最后往往会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
平时我俩是那么亲密的一对,她笑我也笑,从未有过争吵,恐怕世上再也没有如此和睦的恋人了——可是一到学习英语的时间,双方都会感到沉重郁闷,身边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氛围。我没有一天不发脾气,她也天天板着那张脸,刚才还在欢乐嬉闹,突然间双方变得剑拔弩张的拘谨,几乎以敌视对方的眼神互相瞪着眼睛。事实上此刻我已经忘记了要将她培养成优秀女性的初衷,为她的不中用而感到焦虑,打心眼里感到恨铁不成钢。如果她是个男孩,我准会气不打一处来地给她一个大巴掌,或者破口大骂“混蛋”。有一次,我气得要用老拳敲击她的额头。这么一来,娜噢宓会奇妙地闹起别扭来,就是会说的也绝不回答,默默地饮泣吞声,像块顽石那样一声不吭,她一旦这样较劲倔强起来会犟得令人吃惊,绝不屈服,最终还是我拗不过她,以不了了之收场。
还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我曾多次教过她,在“doing”或“going”这类现在分词前面务必加上“存在”动词——“to be”,她还是无法理解,到现在依然说出“I going...”“He making...”之类的错误句子。我大为光火,连声骂她“笨蛋”,一边又口干舌燥地给她做详细的说明,还让她把“going”变成过去、将来、将来完成、过去完成的时态,令人惊讶不已的是她仍然不得要领,居然写成“He will going”“I had going”,我顿时火冒三丈,用铅笔敲击桌子破口大骂:
“傻瓜!哪儿有你这样笨的人,对你说过多少遍啦?绝对不能说‘will going’、‘have going’,你怎么还不懂!那你就给我做到明白为止,今夜做一个通宵,不做出来我不会放你过关!”
我把练习本推回到娜噢宓跟前,她紧咬嘴唇,脸色铁青,双眼恶狠狠地直瞪着我,突然一把抓住练习本,将其刺啦刺啦地撕碎,狠狠地摔到地上,然后,怒火燃烧的双眼再次死盯着我,仿佛要在我的脸上灼出个窟窿来。
她像应允似的点了点头。
“那就认错吗?”
“嗯。”她又点点头。
“那我就原谅你,不过,你要正式低头认错。”
于是,娜噢宓万般无奈地将双手撑在桌上,颇不情愿地歪着脑袋,敷衍了事地点了点头,还是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你要干什么?”
刹那间,我被她猛兽般的气势镇住,变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反击:“你想反抗我吗?你认为学习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吗?你说过要努力学习,做优秀的女性,说过就算了吗?你撕掉练习本是什么意思?你得认错!否则我决不答应,今天你就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但是,娜噢宓仍然倔强地默不吱声,脸色铁青,嘴角边泛起一丝哭泣般的浅笑。
“好哇,既然你不肯认错,那现在就给我从这里滚出去!我让你出去!”
我觉得不这样表现就不足以对她造成威吓,于是猛地起身,将她随意乱扔的两三件替换衣服揉作一团,快速地用包袱皮裹上,从二楼的房间里取来钱包,抽出两张十圆的钞票,边将这些东西塞到她手里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