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取来睡衣,抱起呈大字平躺的娜噢宓的身体,然后帮她宽衣解带,换上睡衣。她故意装作睡着的样子,浑身软不拉耷,手脚像尸体一般绵软无力。
“挂上蚊帐,小爸爸也早点睡吧……”
“什么时候回来的?……”均匀的呼吸变得不规则起来,她终于张开眼睛,脸上依旧残留着几分忧郁……
“就刚才……回来不久。”
“怎么不叫醒我?”
“叫过了,你没醒,我就让你这样熟睡下去。”
“你坐在哪儿干啥呀?——看我的睡相?”
来到家门前,发现我所想象的厌恶场面全然不见,画室里没有任何来客,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只有阁楼上的四铺席半的小房间亮着灯。
“啊,她一人在独守空房呢——”
我悬吊的心一下子落了地,由衷感到:“这样就很好,我真是幸福啊。”
用钥匙打开玄关处的房门,一进屋就拧亮画室的电灯,虽然室内依然一副乱糟糟的模样,却不见有客来访过的痕迹。
“小娜,我……回来了!……”
“是啊。”
“嗬,一个怪人。”她像孩子一样天真地笑起来,伸出的手放到我的膝盖上。“今夜孤零零的一个人,好无聊!我想会有人来玩,可谁也没来……小爸爸,睡吧?”
“睡也可以……”
“来,睡吧!……我和衣躺下,被蚊子咬得一塌糊涂。你瞧!帮我这儿挠一下……”我帮她在手臂和背脊上挠了一阵。
“啊,谢谢!真是奇痒难忍——对不起,能帮我把那里的睡衣拿来吗?再帮我换上吧。”
没有回音,我走上楼,见娜噢宓一人安睡在小房间里,对她而言,这很平常,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闲得无聊,不管何时她都会钻进被窝读读小说,然后自然入眠。看到她那纯洁无邪的睡脸,我就更加安心了。
这个女人会欺骗我吗?这可能吗?……难道就是自己眼前这个安详地呼吸着的女人吗?……
为了不打搅她的美梦,我屏气凝神地静静坐在枕边注视着她的睡容。我想起孩提时代听到过的故事——从前,狐狸变成美丽的姑娘欺骗男子,可是在熟睡之时现出了原形,结果被扒去了伪装的画皮。睡相恶劣的娜噢宓身上的薄棉睡衣完全敞开脱落,她将睡衣领子夹在两腿之间,乳房裸露,一只胳膊支撑着,手指搁在胸脯上,宛如柔软的枝条,另一只手柔美地伸向我坐着的膝盖边。她的脑袋扭向伸出手的一侧,仿佛立刻会从枕头上滑落似的。鼻尖的近处,落着一本翻开的书籍,那是被娜噢宓誉为“当今文坛最伟大的作家”有岛武郎的小说《该隐的末裔》。我的视线在装订粗糙的书本那雪白的进口纸和她白皙的酥胸上来来回回地游走。
娜噢宓的肤色会随着天色的不同,有时泛黄,有时白皙,而酣睡和刚起床的时候显得格外的清晰明亮,犹如在熟睡之中褪尽了全身的油脂,显得清爽异常。一般说来,“夜晚”与“黑暗”相连,而我呢,常常一想到夜晚,就不能不联想到娜噢宓的肌肤的白皙,这完全不同于白昼处处可见的明亮,而是被满是污垢的棉被、被脏兮兮的褴褛包裹着的“纯白”,因此,更容易吸引我。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灯罩阴处的她的胸部就像从湛蓝的水底浮现出来那么鲜明。她醒着的时候,那么快乐阳光、千变万化的表情此刻却现出忧郁,双眉紧蹙,带着一种神秘感,仿佛被人灌下了苦药、掐住了脖子一般。我很喜欢她的这种睡脸,常对她说:“你睡着时的表情判若他人,好像在做噩梦。”而且我还时常认为,她的死相一定也很美。娇艳妩媚的娜噢宓呀,即使这女人真是一只狐狸,我也甘愿被它迷惑。
我大约默默静坐了半个小时,伸向灯罩光亮处的她的手,手掌向上,就像绽放的花朵柔软地握起,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手腕处的静脉在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