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点儿也看不见。”说着,她拼命踮起脚试图在前面观众的脑袋之间向前张望。
拿着一百五十圆的月薪,独自租屋居住,我的生活相当优裕。而且我虽是家中长子,却没有向老家母亲和弟妹寄钱的义务,因为我家经营的农业规模很大,父亲已离世,年迈的母亲和忠厚的叔叔婶婶摆平了所有家事,我完全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然而,我没有不良嗜好,是工薪阶层的模范——质朴、认真,平庸得几近痴騃,毫无怨言、孜孜不倦地工作——这就是我大致的状况。说到“河合让治君”,公司里的评价是“正人君子”。
“你这样还是看不到的。坐到这木档上来,抓住我的肩膀看。”说着,我将她托上高高的横木扶手上坐定,她的双脚悬空,一只手扶在我的肩头,这才满意地屏息盯住银幕。
除此之外,自己以一位少女为友,朝夕相处,目睹她的成长发育,心情开朗舒畅、玩耍似的住在同一屋檐之下,会产生一种不同于正式成家的独特情趣,也就是说,我与娜噢宓玩的是一种另类的过家家游戏,过的是简朴闲适的生活,而没有“有家”的装模作样的繁杂意味——这就是我的愿望。事实上,如今日本的“家庭”,又是橱柜,又是长火盆、棉褥垫,那都是些必不可少的东西,丈夫、妻子、女佣的分工一清二楚,与近邻和家属的交往规矩甚多,为此不仅要增加开支,还会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死板,对年轻的工薪阶层而言绝不是一种愉快美好的生活。因此,我以为自己的计划还的确是一种创意。
那时候,要是我想结婚,候选者必定不少。我虽是个乡巴佬,但身体强健、品行端正,自己如此说有点不好意思,我的仪表也算过得去,社会信誉亦佳,谁都愿意帮我张罗婚事。不过我很讨厌被人帮忙,真是无可奈何。再怎么漂亮的美人,仅靠一两次相亲,不可能了解对方的性格和心绪,只凭着“嗐,看样子还凑合”或者“长得还不赖”的一时的心境,就要决定一生的伴侣,那种傻事我可不干。还不如把娜噢宓那样的少女收留下来,看着她慢慢地成长,中意的话就娶其为妻,此乃最佳办法。我没有要娶富家小姐或富有学识教养的大家闺秀的奢望,能有娜噢宓这样的姑娘就心满意足了。
我是在认识娜噢宓两个月左右向她提出这一打算的,那段时间,我只要有空就往钻石咖啡馆跑,尽量创造与她亲近的机会。娜噢宓很喜欢看电影,公休日我陪她去公园电影院,看完电影,顺路到小西餐馆、荞麦面店吃点东西。寡言的她那时候很少说话,不管是高兴还是无聊,基本上都一言不发,然而,每当我发出邀请时她从不拒绝,总是爽气地回应说“好的,可以去”,不管到哪儿都跟着我。
——说起来,我尚未持有结婚成家的勇气。谈到这一点还必须细细说来。我是个富有常识的人,对于离奇古怪的事情,既讨厌也不参与,但是对于结婚的见解却显得积极而时兴。谈起“结婚”,世人均有拘泥形式、大操大办之倾向。首先是要有人牵线搭桥,打探双方的意愿,接着就是相亲,若双方对眼,再正式请来媒人,交换订婚礼品,五挑、七挑、十三挑,将新娘的嫁妆搬到夫家,下一步就是出嫁轿送、新婚旅行、回门娘家……履行相当繁复的程序。我很讨厌诸如此类的繁文缛节,觉得结婚就得用更简单和自由的形式。
不知道她在心里把我看成什么人,怀着怎样的想法跟随着我。她还只是个孩子,不会持怀疑的目光看待“男人”。在我的想象之中,她的心情是极其天真单纯的,因为这个“叔叔”会带自己去看喜爱的电影,不时还请客吃饭,所以就跟着他去玩。当然,当时我也完全是一个孩子的陪伴,一个和气热心的“叔叔”,在神态、举止上完全没有非分的奢望。一想起当时朦胧梦幻般的岁月,我至今还是难以抑制自己的意愿:真想再次回到那宛若童话世界的纯洁无邪的生活中去。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娶个好妻子正式成家呢?
“怎么样,小娜,看得清吗?”
当然,我绝没有断定当时的娜噢宓就是一个绝代佳人,不言而喻,电车里、帝国剧场、银座大街上擦肩而过的小姐中比她漂亮的比比皆是。娜噢宓是否标致,那是今后的事,一个才十五岁上下的小姑娘,我对她的未来既有期冀,也有担忧,所以我最初的计划是想先收留她,照顾她的生活,有发展前景的话,再好好让她接受教育,娶她为妻亦无妨——这就是我当时大致的想法。一方面是出于对她的同情,另一方面也希冀为自己过于平庸、单调的日常生活多少带来一点变化。说实话,我已经厌倦了长年租屋寄居的生活,想着为这种煞风景的生活增加一点色彩和温情。哪怕再小,最好有一个自己的家,雇上一个女佣,让她装饰房间、种花栽草,在光线充沛的阳台上挂个鸟笼,做饭烧菜,打扫卫生。如果娜噢宓来到我家,既可以做女佣,还可以充当我依人小鸟的角色。
小电影院坐满人没有空座的时候,我和她只好站在后面,这样问她。
说起我的娱乐活动,通常是傍晚去看看电影,去银座大街上散散步,偶尔下个狠心花钱去帝国剧场看一场戏,如此而已。我还是个未婚青年,理所当然的,很想与年轻女性接触。不过,我原本就是乡下长大的粗人,不擅与人交往,所以迄今为止没有一次与异性交往的经历,为此才被人当作“正人君子”看待的吧。但是,虽然外表看是个君子,内心却并不安分,无论是在大街上走路还是早晨乘坐电车时,我对女人都极为注意。恰巧在这一时刻,娜噢宓偶然出现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