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怎么过,总会有办法的。”
如此铺张我的财力是难以为继的。光是订菜倒也罢了,有时她连饭也懒得烧,叫店里一起送来。于是一到月末,鸡肉店、牛肉店、鳗鱼店、点心店、水果店一起送来账单,金额高得叫人咋舌,怎么也不明白她竟然能吃掉这么多的东西。
“总会有办法,什么办法?什么办法也没有哇!”
听我这样抱怨,娜噢宓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正因为一个人吃才叫外卖的嘛。做饭多麻烦!”她故意气呼呼地仰卧在沙发上。
“一个大男人,别老窝在厨房里干活,成何体统!”
没有办法,也雇请过两三次女佣。可是来干的女佣都被这里的情况惊呆,一一离去,没一个坚持干完五天的。首先我们在这儿住时并未打算雇用人,没有安排女佣睡觉的地方。而且女佣来了之后,我们俩的眉来眼去不便进行,连偶尔的调情也觉得拘束。再说新增了干活的人手,娜噢宓越加刁蛮起来,横竖什么也不干,对女佣颐指气使、任意差遣,甚至指派女佣去餐馆订外卖,反而比过去更加方便,也更显奢侈。结果,我们觉得雇女佣实在很不经济,又妨碍我们俩日常的“嬉戏”,女佣会有所顾忌,我们也不想请对方再待下去。
“让治呀,你别一年到头穿一样的衣服,能不能打扮得体面些?我讨厌光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而你穿成那样,两人怎么一起出门?”
我开始又扫又掸,可是越打扫垃圾越多,东西扔得到处皆是,想拾掇也无从下手。
倘若不能与她一起上街,我便没有其他任何乐趣,所以我只能去做了一套“体面的”服装,而且与她同行时也得乘坐二等车厢,也就是说,为了不损伤她的虚荣心,我就得陪着她挥霍。
再说,像我这种男人不擅举债,每当账单一到,不如期支付就会觉得心里不安。一到年关更是备尝艰辛,日子难熬。有时我会责备说:“像你这么花钱,我连年关都过不去!”即便如此,她还是会顶嘴:“过不去的话,让他等等不就成了。”
娜噢宓的零花钱包括听音乐会、电车票、购教科书、杂志小说……每隔三天就得给她三五日圆。此外英语和音乐的学费二十五圆必须每月支付,我每月四百圆的收入要承担以上负担实属不易,甭说储蓄,反倒时不时要取出存款来贴补开销,单身时积攒的那点钱逐渐化为乌有,而且,钱要花起来就像流水,这三四年间已将积蓄全部用光,如今变得身无分文了。
或者说:“……我们在这儿一住就是三四年,还不让我们过年关,简直是岂有此理!说是每半年付一次,任何地方都有宽限的。让治你呀,胆小死板,这怎么行啊?”
听起来,是把我当作了乡巴佬。
娜噢宓买东西全用现金,按月分期付款的则欠账,等到我发了奖金后再缴付,但她却不愿意去说明为何要缓缴。
刚开始同居时娜噢宓还是做点家务的,也会上厨房干活,不过大概也只坚持了一年半载而已。现在不洗衣物倒也算了,最叫人难受的是家中一天比一天脏乱差,变得污秽不堪。脱下的衣服到处乱扔,吃剩的残羹剩饭随意弃置,用过的盘碗筷碟、没有喝尽的茶杯茶碗、肮脏的贴身衣物,任何时候都能见到。地板上、桌子椅子上,没有一处不积满灰尘,而那块特地购置的印度印花布窗帘早就失去了昔日的风采,变成黑乎乎的煤灰色,曾经喜气洋洋的“小鸟笼”似的童话之家,情趣大异。一进屋,扑鼻而来的就是这房间里特有的臭味,我再也难以忍受,于是对娜噢宓说:“行了,我来打扫一下,你到院子里去吧。”
由于以上的原因,我正穷于筹措安排资金之时,又要支付舒列姆斯卡娅的四十圆的学费,若还要给娜噢宓添置跳舞的衣裳,真叫我一筹莫展。不过,娜噢宓却听不懂我的苦衷,那时正好是月底,我的兜里还有一点现金,她非逼我掏出来不可。
她还说:“要是整天老洗衣物,手指就会变粗的,怎么再弹钢琴呢?让治是怎么对我说的?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宝贝吗?宝贝手指变粗后又该怎么办!”
“可现在就花掉这点钱,马上就到的年关怎么过呀?”
仅次于伙食费的是洗熨费。娜噢宓连一双袜子都不愿自己洗,脏衣服一概送进洗衣店。有时我责备几句,她动辄叫嚷:“我不是女佣!”
过去她爱像女学生那样穿着裙裤和鞋子外出,可近来去学跳舞也会打扮入时,矫揉造作地走步,还说:“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地道的东京人,衣着打扮姑且不论,木屐穿得不正宗,怎么也会于心不安的。”
“我讨厌去解释,这是你们男人的事儿。”一到月底,她就会突然不知跑到哪儿去。
“你这样老穿木屐,我可吃不消,不能改穿鞋吗?”
所以可以说,我为娜噢宓贡献了自己所有的薪金,为了让她打扮得更美丽动人些,为了让她花钱更随心大方、不必太过吝啬,也为了让她无拘无束地成长——这本来就是我的初衷,虽然我嘴上一个劲地抱怨财务困难,实际上却一直在宽容她的奢侈。如此一来,只能在其他方面节俭,幸好我自己不花一点交际费,即便偶尔有公司方面的聚会,我也是能溜则溜,哪怕欠下人情。此外我还果断节省自己的零花钱、衣着费和饭钱,每天上下班乘坐的国营省线电车,为娜噢宓买二等列车的月票,而自己只买三等车票对付。娜噢宓嫌做饭麻烦,老叫外卖开销太大,我还会自己做饭炒菜。然而,这么一来,娜噢宓又不满意了。
我们每个月就得有这些花销,本来还想在余下的一百圆或一百五十圆中,每月存上十圆二十圆的,然而娜噢宓花钱厉害,根本存不了一分钱。她每月一定要做一件新衣裳,无论是薄毛呢还是铭仙绸,面料和衬里一起买,可是,她自己不做,请裁缝的手工钱得花上五六十圆。做好的衣物,若不满意,就塞进壁橱穿也不穿;而称心如意的就一直穿到膝盖上露出破洞。所以,她的衣橱里塞满破旧褴褛的旧衣裳。再说说她木屐的奢华:她有草屐、低齿木屐、高齿木屐、晴天用矮木屐、双带木屐、外出木屐、家内木屐……一双金额从二三圆至七八圆,几乎每十天就要买一双,累积起来实在要花不少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