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要钝,要钝哪!
那是只大约五百瓦的灯泡,也许是一千瓦!那只灯泡正好罩在呼国庆的头顶上,像火盆一样烤着他。他觉得他快要被那只灯泡烤糊了。
又换人了,这次是三对一……
灯泡一直在他头顶上亮着。
沉默。
他还能不能指望第二次呢?
出来之后,老崔说:“呼书记,有门。他这句话是假的。你想,一个村里住着,他能不去吃‘面条’?”“吃面条”是平原乡村的风俗,谁家生了孩子,无论是生男生女,都是要请客的,这其实是一种宣告。请客时,村里亲戚都要来庆贺,在酒宴上,最后上的是一碗“喜面”,这就叫“吃面条。”
每每想到呼伯的时候,他心里就生出了无限的感慨,老头可以说是他精神上的父亲。是他把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别看老人那么大岁数了,仍然是威风不减当年哪!四十年不倒,他自始至终都能把握住自己。他已经活成了平原上的“魂”。相比之下,自己就显得狗毬不是了!
老崔说:“吃了?”他说:“吃了。”老崔说:“啥饭?”他说:“糊糊。”老崔说:“毬,你就吃这?”他说:“咱是个民办教师,还能吃啥?”老崔突然说:“认识芫红不?”他说:“认识。一个村的,咋不认识。”老崔说:“说说咋认识的。”这时那民办教师迟疑了一下。他眼小,他的眼一直眯缝着,看上去就像是用黍秆篾子划了一下似的,小得几乎看不见。他就那么眨巴着小眼说:“她上学时认识的。我教过她三个月的课。”结果,就是这一句话出了问题。等那小个民办教师说完这句话之后,老崔站起来了,对坐在一旁的民警说:“你们说着,我去尿一泡。”尔后,老崔用脚踩了呼国庆一下,站起来了。他也跟着站了起来,跟老崔走到了院里。
有时候,他会想,这口子是怎么撕开的呢?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范骡子,坏事的只可能是范骡子一个人。他叛变一次,就可能叛变无数次。这当然是他用人上的失误。这也是他目光短浅造成的恶果。他用他,仅仅是考虑到了眼前,从长远的角度看,这又是一大败笔!
<a id="ebookNote1"></a>一、审讯的诀窍
有一个案子,呼国庆至今还记得十分清楚。那是一个抛尸案,受害者是个九岁的幼女,是被奸污后拧断脖子抛在机井里的,性质十分恶劣。发现时,已是半月以后了。当时,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案子完全是“问”出来的。那犯人是个小个子民办教师。一开始,在摸底排查中,这人并不是目标。因为他曾代过这女孩三个月的课,就把他也叫来了,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叫他来的时候,他正在地里砍玉米杆呢,绾着裤腿,看上去土尘尘的,根本不像个敢杀人的主儿。进门的时候,他还很从容,先是让了一圈烟,人们都说不吸,他就坐下了。
当他把一切都想清楚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人是不能退却的,在关键时刻,一步都不能退。
七年前,当他在顺店乡当书记时,一有空闲,他就去派出所看人问案。那时候,看人办案是他的一大消遣。在那里,他发现,在派出所侦破的所有案件中,有七成以上都是“问”出来的。派出所所长老崔是个问案的高手,他说,他最怕“闷葫芦”,只要对方开口,他就有办法了。他还说,他不怕犯人说假话。只要他敢说一句假话,这案子就八九不离十了。
就在接受“讯问”的这段时间里,呼国庆把自己重新过滤了一遍。他搜索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首先把自己烫了烫!他一次又一次地剔除精神上的那些软弱的东西。包括爱情,他甚至都有了新的理解。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纯粹的爱是没有的,人仅仅是相互之间的吸引,那吸引也是要一定的物质基础作铺垫的。既便说是纯精神上的吸引,那也是包含着物质因素的。物质是很刺激人的,在某种意义上说,肉体是物质,语言也是一种物质。在这方面,他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呼伯曾多次批评他,说他最大的缺点是人太精明,反应太快。当时他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呼伯是对的。如果你自己不出手,就没人能打倒你。接受教训吧。
他们人分三拨,连续“问”了他三十六小时,可他自始至终都是一句话也不说。他一再地告诫自己:不能说,一句话都不能说,尤其不能说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