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基督
金花一直手托下颌,依旧面色阴沉。似乎山茶的话多少引发了她的好奇心,她轻声地反问:“真的?”
“万一把病传给了那个人的话……”
“因为你的病是从客人那里传来的,所以要赶快再传给别人。这样的话不出两三天,你的病就一定会好的。”
“天堂里的圣主基督:我为了养活父亲,从事着卑贱的行当。可是,我的这份营生除了污损我自己之外,没有给任何人添过麻烦。所以,我相信自己就算这样死了,也是一定能进天堂的。可是,现在只要我不把病传给客人,就不能像以前一样继续做这份营生了。这样看来,我不得不做好心理准备,即便饿死,也决不和客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虽然那样做,我的病可能就能治好,不然等于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坑害了无冤无仇的人。可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女流之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陷入无法预料的诱惑。天堂里的圣主基督,无论如何请保佑我,毕竟我是一个除了您之外别无依靠的女人。”
“我?我是不喜欢吃中国菜的。你难道不知道吗?基督耶稣从来都没有吃过中国菜的。”
山茶离开房间后,金花独自跪在墙壁上悬挂的十字架前,一边仰视着受难的基督,一边虔诚地祷告。
南京的基督这样说完后,慢慢从紫檀椅上站起身来,从背后在早已惊呆的金花的面颊上,留下了慈爱的一吻。
“那客人可怜得很,听说连眼睛都瞎了。”
金花久久地盯着油灯上微暗的灯火出神,随即打了一个寒颤,挠了一下戴着翡翠耳环的耳朵,忍住了一个小小的呵欠。几乎就在这时,涂漆的大门猛然被打开,一个陌生的外国人踉踉跄跄地从外边闯了进来。或许由于开门的势头太猛,一瞬间桌上的灯火忽然燃亮了起来,使狭小的房间里奇妙地映满红光。进来的客人正面迎着油灯的光亮,一度向桌子的方向跌撞而来,刚一站稳,随之又向后打了一个趔趄,咣当一声靠在了刚关上的漆门上。
这时,金花觉察到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她椅子的背后。于是,她拿着筷子悄悄扭头看了看,却发现不知何故,原本身后那扇窗户已经没有了,只看到铺着缎面棉垫的紫檀椅上,一个陌生的外国人正衔着黄铜的水烟袋悠然而坐。
这一夜,她照旧倚着那张桌子,长时间茫然地坐在那里。但依然看不到会有客人来她房间的迹象。夜渐渐深了,惟有远处传来蟋蟀的鸣叫,回荡在她的耳畔。不仅如此,没有生火的房间里,冰冷的寒气从地面铺着的石板中如阵阵洪水般向她穿着的灰色缎面布鞋和鞋里纤细的双脚袭来。
金花一眼认出这个男人就是今晚留宿在她房间里的男人。唯一不同的是,在眼前的这个外国人头部上方一尺左右的高处,悬着一轮新月般的光环。这时,又有一个冒着热气的大盘子仿佛是从桌底钻出来似的,突然间把美味的菜肴运到金花的眼前。她马上举起筷子,正要夹起盘中的珍馐时,猛然想起了身后的外国人,于是扭过头来十分客气地问道:“你不过来一起吃吗?”
即便这样,还是有喝醉了的客人执意为所欲为,每当这时,金花便会如此规劝,甚至不惜出示自己得病的证据。因此,客人渐渐也就不再到她房间里来了。这样一来,她的家计也便开始每况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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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客人怎样了呢?”
当天堂之梦醒来时,秋天的晨曦已带着几分微寒映照在狭小的房间里。但垂着落满尘垢的帷帐的小船状睡床上,还残留着略带一丝余温的幽暗。浮现在幽暗之中半仰着的金花的脸上,一条辨不出颜色的旧毛毯遮住了她浑圆的下颌,一双闭着的睡眼还没有睁开。毫无血色的面颊上,乱发因昨夜的汗水油腻地贴在上面。微微张开的嘴唇的缝隙中,隐约可见糯米般细密的皓齿。
“当然是真的啊。我姐姐也像你一样,病怎么都不见好。可是传给客人之后,马上就好了。”
金花即使在醒来之后,依然久久地让自己的意识徘徊在菊花、水声、烤野鸡、基督耶稣等种种梦境的记忆中。但不一会儿,床的四周就渐渐亮了起来,昨晚和一个奇怪的外国人一起睡在这张藤条床上的无法躲避的现实,清晰地渗入到她的意识里。
“嗯,你一个人吃吧。只要吃了这些,你的病今晚就会好了。”
“我得了非常可怕的病。你如果靠近我的话,会传染给你的。”
头顶圆光的外国人依旧叼着水烟袋,露出饱含无限爱意的微笑。
宋金花这样下定了决心,此后无论山茶和迎春怎样劝说她继续做生意,她都坚决不再接客。而且,就算有时一些熟识的客人来她的房间玩耍,她也只是陪着抽几支香烟,此外再不肯顺从客人的其他意愿。
“那么,你难道不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