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0小说网
会员书架
首页 >其他小说 >春琴抄 > 春琴抄

春琴抄

上一页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页

春琴是所谓对内黑脸之人,去外面则意外和蔼可亲。至于做客等场合,言谈举止极为娴雅,妩媚动人,其风情很难让人看出是在家中欺侮佐助打骂弟子的妇人。而且应酬当中要面子,讲派头,婚丧嫁娶逢年过节等礼节性往来都表现出鵙屋家之女的身份,出手甚是大方。给男仆女仆女侍应生人力车夫等人的小费,其数额也足够慷慨。不过若问是不是挥金如土之人,而又绝非如此。作者曾在题为《我所见到的大阪及大阪人》<a id="jzyy_1_37" href="#jz_1_37"><sup>(37)</sup></a>的文章中论述大阪人简朴的生活状况。东京人的奢侈表里如一,但大阪人看上去无论多么讲派头,在人所不察之处也要节制开支,避免大手大脚。春琴也是道修町商家出身,不知为什么这方面有失衡之处,一方面极端奢侈,另一方面极端吝啬,贪而无厌。因为讲派头原本出于天生的争强好胜根性,所以只要与此目的不相符,就不会大肆挥霍,即所谓花钱不白花。不是兴之所至地随手胡播乱撒,而是考虑用途追求成效的。这点是理性的、精打细算的。因此,在某种情况下,争强好胜的根性反而扭曲变成贪欲。例如从门生手里征收的月度礼金和见面礼,作为女流之身,本应同其他师父不相上下即可,而她却自视甚高,要求交纳和一流检校同等的数额而不相让。这还算说得过去的,此外甚至计较弟子们拿来的中元节和岁暮礼品,希望多多益善,并婉转暗示此意,极尽执拗之能事。某时一个盲人弟子因家贫之故,月度礼金往往滞后,中元节又送不起礼,于是买来一盒白仙羹<a id="jzyy_1_38" href="#jz_1_38"><sup>(38)</sup></a>向佐助求情:“务请怜我贫寒,敬乞师父体谅宽恕!”佐助也觉得不忍,遂战战兢兢转达所求。不料春琴勃然变色:“计较月度礼金和节日礼品,别人或许以为我有贪欲,但那非我本意。金钱怎么都无所谓,但若不定个大致数目,师徒之礼就无以成立。那孩子每个月的礼金甚至都拖拖拉拉,现在又用一盖白仙羹当中元礼品送了来,委实无礼之至。即使被说是怠慢师父也无从辩解。既然这般贫穷,那么为艺之道也难有保障。当然,根据事由和品性,无偿教授也不是不可以。但那仅限于前途有望、万人皆怜其才的麒麟儿。能够在贫寒中奋起成为非凡人物之人,理应生来就与众不同。仅凭毅力与热心是不成的。那孩子唯一的优点是脸皮厚,技艺方面很难认为有多大希望。让人怜其贫穷,那实在太自以为是。与其多半给人家添麻烦、丢人现眼,莫如利利索索断了在此道安身立命的念头为好。如果还是想学,那么大阪无论多少师父都有,随便去哪里拜师学艺好了!我这里则以今天为限。”一旦主动回绝,无论怎么道歉都听不进去,终于当真拒绝了那个弟子。而若有弟子拿了过多的礼品,即使那般要求严厉的她,也在那一天对那个弟子和颜悦色,说出违心的夸奖话来。致使听的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师父的恭维话真是可怕。如此这般,对大家送的东西都要一一玩味,甚至糕点盒都要打开检查。每月的收支等也叫佐助打算盘决算清楚。她对算数敏感,擅长心算,一度听得的数字断难忘记。米店花钱多少多少,酒铺花钱多少多少,两三个月前的都记得毫厘不差。说到底,她的奢侈非同寻常且是利己性质的。正因为自己沉溺于奢华之中,所以必然在哪里削减开支。最终削到了佣工头上。在她家里,只她一人过着藩王般的生活,而佐助等下人们因为不得不极度节约而过着近乎点指甲当蜡烛的日子,甚至每一天的饭吃多吃少都要过问,以致饭都吃不饱肚子。佣工们背后议论道:师父常说黄莺和云雀比你等忠义,难怪它们忠义,毕竟对它们比对我们好得多!

<a id="jz_1_14" href="#jzyy_1_14">(14)</a> 十丁:即十町,一町(丁)约合109米。

<a id="jz_1_15" href="#jzyy_1_15">(15)</a> 江户:今东京。

仅次于黄莺所爱之物,即是云雀。此鸟有向天飞翔的习性,在笼中也时常向上高飞。故而笼子形状细细高高,高达三尺四尺甚或五尺。然而,若想真正欣赏云雀鸣声,须从笼中放出,使之高高飞升直至不见踪影,人站在地上听其深入云端之际的鸣叫,即欣赏其穿云之技。云雀在空中停留一定时间后重新飞回笼中。空中逗留时间大多为十分钟乃至二三十分钟。逗留时间越久,越被视为优等云雀。故而云雀竞技会上,将笼子摆成一排,同时打开笼门往天上放飞,以最后返回者为胜。劣等云雀返回时会误入相邻笼中,甚者落在一二百米开外的地点。但一般说来云雀都识得自己的笼子。盖因云雀直线飞升停留在空中同一位置,而后重新直线下降。所以自然返回原来笼中。虽说穿云,但并非横飞。看上去仿佛穿云,实则云絮飞掠云雀使然。住在淀屋桥筋春琴家附近之人,在春光明媚的日子每每看见失明女师父站在晾衣台上往天上放飞云雀。她身边总是站着佐助。此外还跟一个照料鸟笼的女佣。女师父一吩咐,女佣即打开笼门,云雀吱吱欢叫着高高飞起,隐没在云雾之中。女师父抬起看不见的眼睛追逐鸟影,专心致志倾听一连串鸟鸣从云间落下,一副心醉神迷的情态。这种时候便时有相同爱好的人分别提来引以为豪的云雀,兴冲冲地开始比赛。左邻右舍的人们也趁机爬上自家晾衣台一听为快。其中也有人较之云雀而更想看女师父的美貌。其实町内年轻人一年到头本应早已看惯,但好事的痴情汉任何年代都不绝于世。一听到云雀鸣叫,便以为可以拜见女师父,急忙冲上屋顶。所以如此骚动,想必因为他们对失明这点觉出特殊的魅力和底蕴,好奇心被激发出来。平时由佐助拉手外出表演时神情肃然默不作声,而放飞云雀时或面带笑容一片灿烂或开口说话不再沉默,因而美貌显得分外生动。此外还养了知更鸟、鹦鹉、绣眼鸟、白颊鸟等小鸟。有时各种鸟养了五六只之多,开销非同儿戏。

<a id="jz_1_9" href="#jzyy_1_9">(9)</a> 佐藤春夫:1892—1964,日本诗人、小说家。代表作有《殉情诗集》《田园的忧郁》等。

鴫泽辉女说道,弟子诚然很少,但其中也有人是冲着师父长相来习艺的。初学一类人似乎大多如此。美貌、未婚且是富家之女,难免让人想入非非。她待弟子之所以苛刻,据说也是意在击退此类半是无理取闹的“狼群”。然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点似乎反而招来了人气。若从不好的角度加以推测,即便一本正经的内行弟子中,也并非绝对没有人较之习艺而更为失明美女的鞭笞产生的奇异快感所吸引。有几人大约颇像卢梭<a id="jzyy_1_40" href="#jz_1_40"><sup>(40)</sup></a>。在叙述即将降临在春琴头上的第二次灾难之际而不能明确指出——即便《春琴传》上也回避明确记载——其原因和施害者,这点固然遗憾,但视为因上述情由招致几个弟子的深仇大恨而受到报复恐怕还是最为妥当的。这里能够设想的,是土佐堀的杂粮商美浓屋九兵卫之子利太郎这个年轻人。此人是十分了得的浪荡公子,一向以游艺为自豪,不知何故入了春琴门下学习古筝和三弦。他总是把父母的财产挂在嘴边,无论去哪里都以少爷自居,耀武扬威,把师兄弟视同店里的伙计。春琴虽然心中不快,但由于例行礼品发挥了足够的作用而拒绝不得,尽可能予以善待。然而他到处说什么就连师父都高看他一眼,尤其不把佐助放在眼里,不喜欢由他代教,若非师父教授,便不肯罢休。而且越来越嚣张。对他这副样子,春琴也愈发气恼。而正当这时,其父九兵卫出于养老考虑而选了天下茶屋的幽静地点建了一座隐居茅屋,庭园栽了十几株古梅。某年二月在此开赏梅宴,请了春琴。总指挥即这位少爷利太郎,且有未社<a id="jzyy_1_41" href="#jz_1_41"><sup>(41)</sup></a>等帮闲艺人到场。不用说,春琴是由佐助陪着去的。佐助当天被利太郎和未社等人频频劝酒,狼狈不堪。虽说近来因晚上陪师父喝酒而多少有了酒量,但毕竟不很能喝。加之外出时没有师父许可,必须滴酒不沾。万一喝醉,要紧的拉手向导任务势必有所疏忽,所以只是装作喝的样子敷衍了事。利太郎眼睛好使,遂以大嗓门纠缠春琴:师父,没有师父许可,佐助君可是不敢喝的哟!今天不是来赏梅花的吗?就让他放松一回嘛!若是佐助醉了,想要拉手护送的人,两三个这里也还是有的!于是春琴苦笑着允诺道:也罢,喝一点点是可以的,请不要让他喝得大醉才是,好生关照他!这下好了,这边也敬那边也劝,劝个不停。尽管如此,佐助还是小心约束自己,把七分酒倒进洗杯盆里去了。这天在座的帮闲也好艺伎也好早就听得女师父的大名,现在近在眼前目睹,果然名不虚传,无人不为其风韵犹存的美艳和气度惊叹不已,交口赞誉。那诚然是因为察觉利太郎的心思而试图讨其欢心的溢美之词,不过当时三十七岁的春琴看上去也的确比实际年龄年轻,皮肤十分白皙。见其领口等部位的人无不心惊肉跳,如打寒战一般。手背光艳艳的小手拘谨地放在膝头,失明约略低伏的面庞的娇美把满座的眸子尽皆吸引过来,使人神思恍惚。滑稽的是,当大家走到庭园消遣时,佐助把春琴领到梅花中间,一步一挪地走到每一株老树前停住说:“喏,这里也有梅花树!”随即抓起她的手让她抚摸树干。大凡盲人都是以触觉确认物体的存在的,否则就不明所以,于是欣赏花木也有了这样的习惯。看见春琴的纤纤玉手不断抚摸老梅树干,那伙帮闲一齐发出怪叫。其中一人挡在春琴前面,说“我就是梅花树!”边说边做出戏谑姿势,呈疏影横斜之态。众人哄然笑得前仰后合。这些本是一种撒娇,有赞颂春琴之意,而无侮辱之心。但不习惯于花街柳巷恶作剧的春琴,心情却不大愉快。她总是希望得到和明目之人同等的待遇,讨厌被另眼看待。不久入夜,换个场所重新开宴时,有人对佐助说:“你怕也累了,师父由我照料,那边已准备好了,你到那边喝一杯去!”佐助心想,在被强行灌酒之前吃饱肚子最好不过,于是先去另一房间接受饭食招待。不料刚端起饭碗,一个手拿酒壶的年老艺伎死死缠住不放:“再来一杯,再来一杯!”如此连喝当中,时间意外耗掉。因为吃完过了好一会儿也没人来叫,所以就在那里待命。这当中,不知客厅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利太郎横拦竖挡,不许去叫佐助。“如厕我陪着就是!”遂把春琴领到走廊。大概是握了手或做了什么,“不不,还是请把佐助叫来!”说着硬是把手甩开,就势伫立不动。这当口,佐助跑来,看脸色即心知肚明。出了这样的事,如果利太郎因此不再登门也就罢了。然而利太郎大概不甘心就这样枉为色男,第二天又满不在乎地厚着脸皮学艺来了。既然这样,就动真格的好了!能忍受真正的修炼你就忍受!春琴当即一反常态,严加指教。这一来,利太郎大为狼狈,每天汗流三斗气喘吁吁。本来就只是自鸣得意,被哄着夸着的时候倒也罢了,而若被蓄意深究,势必漏洞百出。结果被骂得狗血淋头,遂借故耍滑偷懒。而这种懒散心态使得他再也无法忍受下去,逐渐变得蛮横起来。无论教得多么热心,也还是故意弹得无精打采。春琴终于骂道:“蠢货!”当即用琴拔打去。偏巧打破了眉间皮肤,利太郎喊道“痛啊!”捂着从额头一滴接一滴流淌的血,扔下一句“走着瞧!”愤然离座而去,从此再未露面。

<a id="jz_1_10" href="#jzyy_1_10">(10)</a> 生田流勾当:生田流为日本筝曲的一个流派。勾当是女盲人的最高官位(职称)。

<a id="jz_1_16" href="#jzyy_1_16">(16)</a> 京阪:京都大阪。

<a id="jz_1_17" href="#jzyy_1_17">(17)</a> 御寮人:日本关西地区对富有商家的女儿或夫人的敬称。

女人若是失明、独身,即便奢侈也有限度。就算恣意享受华衣美食,程度也可想而知。但春琴家,一个主人使用五六个佣工,每月的生活费也不是个小数。若说为什么需要那么多钱和人手,其首要原因是喜好小鸟。作为她,尤其喜爱黄莺。如今叫声好听的黄莺,有的一只就值一万圆<a id="jzyy_1_35" href="#jz_1_35"><sup>(35)</sup></a>。虽说是往时,但情况应该一样。当然,今日同昔日相比,叫声的品听方式和赏玩方法可能多少有所不同,不过就今例而言,唧啾、唧啾、唧啾叫起来,即所谓穿谷之声;若叫噢叽呗嘎铿,即所谓高音。除了噢噢啷啾日常叫声之外,能有这两种叫法的就很值钱。薮莺是叫不出来的,偶尔叫也叫不成噢叽呗嘎铿,而叫噢叽呗咔,不清亮。若想使之叫出呗嘎铿、铿这种带有金属性余韵的声音,就要以某种人为手段培养——把薮莺的幼雏在它还没长尾巴的时候捕来,让它跟别的师莺练习。而若尾巴长出来了,就记住了父母薮莺不清亮的叫声,根本矫正不过来。师莺原本也是这样人工驯化的莺,有名的各有名号,如“凤凰”“千代友”等。这样,倘某处某家有如此这般的莺,养莺者就为了自己的莺而远远跑去名莺那里请求教以叫法。这一修习称为“附声”,一般早晨出门,持续数日。有时师莺人家将其外放到一定场所,徒莺们聚于四周,呈现俨然唱歌班的景观。当然,素质因莺而异,声有优劣之分、美丑之别。即使同是穿谷音、高音,旋律的巧拙、余韵的长短等也千差万别。因此,获得良莺远非易事。一旦获得,就有上课费可赚,价高自是理所当然。春琴家养了一只取名“天鼓”的最佳黄莺,晨昏闻之,乐在其中。天鼓的叫声着实出彩。“铿”之高音清脆而有余韵,极尽人工之致,犹如乐器,不似鸟鸣。而且声幅偏长,既有张力,又有艳色。于是,天鼓的饲养甚为郑重其事。例如喂食也须小心翼翼。做其饵料,一般要将大豆和糙米炒了,弄成粉状加糠制成白粉,另将鲫鱼干和雅罗鱼干弄碎做成鱼粉。准备好后将此二者掺半搅和,又捣碎萝卜叶融以叶汁,麻烦得很。此外,为了让声音动听,还要捕捉一种在叫作蘡薁的蔓草茎中栖居的昆虫,一天分别给一条或两条。如此这般,费时费力。鸟养了五六只,总有一两个佣工专门负责。再者,莺在有人看时不叫。于是将其放进名叫饲桶的桐木箱笼子里,围以纸窗封闭,让光线从纸外隐约透入。这饲桶的木框须使用紫檀、黑檀之类,施以精巧雕刻,或嵌以蝶贝,绘以泥金画,殚思竭虑,不一而足。其中甚至有古董等物。至今也值一二百圆以至五百圆的高价物亦不罕见。天鼓的饲桶据说乃是中国舶来逸品。所用木框以紫檀制成,腰部嵌有琅玕翡翠板,上面细细雕有山水楼阁,委实高雅不凡。春琴总是将此桶放在起居室壁龛旁边窗口那里倾听。天鼓丽声鸣啭时便心情大好。故而佣工们精心淋水使其鸣叫。一般而言,天气晴朗之日喜欢叫,所以天气糟糕时春琴也变得郁郁寡欢。冬末至春季天鼓叫得最为频繁。及至入夏,次数一天比一天少。春琴郁闷之日亦逐渐增多。总的说来,若饲养得法,莺的寿命就长。细心照料尤其重要。若交给没有经验的人,很快就会死掉。死了又要买莺替代。春琴家亦然。第一代天鼓八岁时死的,之后未能很快买到足以继承的第二代名鸟。数年后终于培养一只不辱第一代名声的黄莺,重新命名为天鼓赏玩。“第二代天鼓亦鸣声灵妙,足以欺迦陵频伽<a id="jzyy_1_36" href="#jz_1_36"><sup>(36)</sup></a>。故日暮时分置于座右,钟爱非常。为时不久,每使门生侧耳倾听此鸟鸣声,稍后谕曰汝等且听天鼓歌唱!本是无名鸟雏,而自幼之功不虚,其声之美,全然有异于野生之莺。人或谓如此鸣声乃人工之美,非天然之美。莫如深谷山路踏春探花之间不意从隔溪雾霭深处传出的薮莺鸣声之风雅。而妾不以为然。薮鸟得其时得其所,听来始有雅致之感。若论其声,尚不足以谓美。与之相反,听得如天鼓之名鸟鸣啭之声,足不出门即可怀想幽邃闲寂山峡风趣,无论溪流声籁之潺湲抑或尾上樱花之叆叇,无不一一浮上心眼心耳。山花雾霭具备于声,令人忘却身处红尘万丈都门之内。堪可以此技艺同天然风景争其德也。音曲秘诀亦在此中。虽为小鸟亦非不解艺道秘事,足以令钝根弟子知耻蒙羞。屡屡叱责汝等虽生而为人却鸟类不如。”道理诚然如其所言,但动辄以莺相比,佐助等门生想必为之不堪。

<a id="jz_1_18" href="#jzyy_1_18">(18)</a> 《雪》:三弦曲目的一种,巧妙表现雪落无声之感。

<a id="jz_1_11" href="#jzyy_1_11">(11)</a> 《残月》:大阪的峰崎勾当怀念死去的爱徒之作,名曲。

春琴的父亲安左卫门活着的时候,鵙屋家里那边每月春琴要多少给多少。但父亲死了而由兄长继承家业之后,就不那么言听计从了。如今有闲妇人的奢侈诚然无足为奇,但在过去,即便男子也不能那样。纵然富裕之家——尤其刻板守旧的世家——在衣食住方面也不奢侈,以免招致不安分守己的非难,不屑于同暴发户为伍。之所以对春琴网开一面,乃是因为父母可怜她是此外别无乐趣的残疾之身。而到了兄长这代,就每每有了不满,每月按最大限度定下金额,不再接受额外索求——她的吝啬似乎也与此有关。而另一方面,毕竟是维持生活绰绰有余的金额,所以自不待言,教不教筝曲都无所谓。对弟子粗声大气亦是理所当然。事实上叩春琴之门的人也屈指可数,可谓门庭冷落。唯其如此也才有余暇沉迷于小鸟之乐。不过,就生田流而言,无论古筝还是三弦,春琴在大阪都是一流高手。这绝不完全是她本人的自负,但凡公平之人,无不承认。有的人虽然厌恶春琴的傲慢,但对其技艺,还是心怀敬畏或嫉妒有加。作者认识的一个老艺人说他青年时代经常品听她的三弦,尽管此人是净琉璃三弦琴师,弹法自成一格,但还是说近年所听三弦曲,从未听过有人能弹得如春琴那般曲尽其妙。此外,团平年轻时也听过春琴的演奏,感叹此人未能生为男子而弹太棹<a id="jzyy_1_39" href="#jz_1_39"><sup>(39)</sup></a>,因之不能成为名扬天下的名家,岂不惜乎!团平的意思大约是说,太棹乃三弦艺术的极致,若非男人,终究是无法穷尽其奥义的,可惜春琴偶得天赋却生为女子。盖因他从春琴的三弦中觉出男性气度了吧!据上面提到的老艺人所言,在背后听春琴的三弦,其声音的清脆悦耳让人以为是男人所弹。不仅音色优美,而且千变万化,时作沉郁顿挫之音。作为女子实为罕见的妙手,足以冒充男子。倘若春琴多少为人圆融,懂得谦让,想必名声大作。因其生于富贵之家,不解生计苦难,加之我行我素为所欲为,故被世人敬而远之,其才华反而招致四方为敌,徒然埋没一尽。虽是自作自受,但也必须说是不幸之至。这样,入春琴之门者,必然一向佩服她的实力,深以为舍她别无为师之人,决心为了习艺而甘愿忍受严厉的鞭挞,纵然打骂也在所不辞。尽管如此,能长期忍受者也为数尚少,大多忍无可忍不了了之。初学之人连一个月都坚持不住。细想之下,春琴的授艺风格之所以能够超越鞭挞层次而不时发展为居心不良的折磨,甚至带有聋虐色彩,料想是名人意识多少作祟的缘故。亦即,世间越是宽容、门生越是心甘情愿,她越是觉得自己成了名人,渐次忘乎所以,失去了自控力。

<a id="jz_1_12" href="#jzyy_1_12">(12)</a> 内行门弟:日语为“玄人筋”,一般意为伎女。此处指艺伎、“艺者”。

<a id="jz_1_13" href="#jzyy_1_13">(13)</a> 大阪将“小姐”称为“系桑”,或“朵桑”。对小姑娘称为“小系桑”或“可依桑”以有别于大姑娘,至今依然。春松检校也曾指导春琴的姐姐入门,有家人情分,故如此称呼春琴。

小说APP安卓版, 点击下载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页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