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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野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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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儿心切切,尽在不言时。

摘麦麦,

由于以上原因,津村对吉野这个地方怀有一种特殊的依恋之情。这一方面是受千本樱之剧的影响,一方面是因为他早就听说母亲是大和人。至于是从大和什么地方嫁来的,娘家如今是否还在等,长期以来一直是个谜。津村本想在祖母生前尽可能将母亲的身世履历打听清楚,絮絮问了好多,但因祖母已经遗忘殆尽,未能得到明确回答。问及伯父伯母等亲属,奇怪的是竟也没人了解母亲的老家。说起来,津村家是世家,按理,两三代前的亲戚也该有往来才是。情况似乎是,母亲实际上并不是从大和直接嫁来的,而是小时被卖到大阪的花街柳巷,从那里成为某人养女之后才出嫁的。故而户口簿上记载:文久三年出生,明治十年即十五岁时从今桥三丁目浦门喜十郎处嫁于津村家,明治二十四年亡故,时年二十九岁。中学毕业前后的津村,关于母亲仅仅知道这些。日后想来,祖母和一些年老的亲戚所以不多谈母亲,大概是因为母亲毕竟是那种出身。但津村的心情不同。他觉得母亲曾沦落风尘这一事实,只会使自己愈发幽思绵绵,而没有任何为难和不快之感。何况母亲来的时候才十五岁,尽管当时有早婚习俗,也不至于在那种地方沾染多少污泥,应该尚未失去少女的纯洁与天真。恐怕正因如此,才生下三个孩子。那满面含羞、楚楚动人的娇小新娘,在被迎到夫家之后,想必接受了一位世家主妇所应有的各种教养。津村曾看过母亲十七八岁习筝习唱用的手抄唱本,一张日本纸折为四折,一行行横写着唱词,行间用红笔工工整整记入琴谱。一手端丽的家流<a id="jzyy_1_63" href="#jz_1_63"><sup>(15)</sup></a>字体。

不知妈妈喜或忧。

此后,津村来东京上学,自然离家远了。但想要查明母亲故乡的心情,这期间却有增无已。实际上,可以说他的青春时代是在对母亲的思慕当中度过的。对于路上遇见的少妇、小姐、艺伎、女演员等,他并非未曾萌发淡淡的好奇心。但真正引起他注意的,任何时候都只是与相片中的母亲遗容有某种共通之处的面庞。他所以抛弃学校生活返回大阪,并不仅仅是顺从祖母的意愿,也是由于他想回到距离自己梦魂所系之地——距母亲故乡多少近些、母亲度过短暂一生中一半时光的岛内老家。那里对他有一种吸引力。并且不管怎么说,母亲是关西女子,在东京城是很难见到与其相似的女性的,而在大阪则随处可见。遗憾的是,只听说母亲成长的地方是花街柳巷,而不清楚具体位于何处。尽管如此,他还是接近青楼女子,出入酒肆茶楼,以便追寻母亲的幻影。他到处害起单相思,“嫖客”之名也不胫而走。但他本来不过是出于对母亲的思念,所以一次也未曾过火,至今还保有童贞。

数豆更想狐妈妈,

如此过了两三年,祖母谢世了。

德川时期的狂言<a id="jzyy_1_62" href="#jz_1_62"><sup>(14)</sup></a>作者,想必头脑格外机灵,善于迎合观众意识中潜在的微妙心理。这三吉等剧,一个是贵族小姐,另一个是赶驮人之子,其间配以既是乳母又是母亲的贵妇。这种构思表面上诚然写的是母子之爱,但其背后也并非没有暗示少年淡淡的恋情。至少在三吉心目中,那住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的小姐和母亲都是他思慕的对象。这在葛叶剧中表现为父子两人以同一种心情向往一名母性。在这种场合,母性身为狐狸这一剧情安排,更加使得看的人想入非非。自己便总是想,如果自己的母亲也是剧中的狐狸就好了,而不知有多么羡慕安倍童子。因为,母亲若是人,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希望相见了;而若是可以摇身变人的狐狸,便不知何时有可能再次借母亲的容貌出现在自己面前。凡是没有母亲的孩子,看这剧后恐怕都会做此感想。至于在千本樱《私奔》那场剧中,母亲—狐狸—美女—恋人这种联想就更加丝丝入扣。这里,母亲是狐,儿子也是狐。虽然把静与忠信写得似乎是主从关系,但从观众看来仍像一对恋人私奔,可见作者构思的良苦。或许由于这个缘故,自己最喜欢看这场舞剧,并且把自己比作忠信狐,揣度他在以母狐皮为面的鼓的声音吸引下穿过吉野山樱花之海慕追静公主足迹时的切身感受。我甚至想,起码自己应该学舞,以便在习舞台上扮演忠信这个角色。

不过,我感到奇怪的是,自己那般朝思暮想的主要是母亲,对于父亲则较为一般。而父亲却是先于母亲去世的。因此母亲的形象倒可能或多或少留在自己的记忆中,父亲则是绝无可能的。从这点看来,自己思念母亲的心情大概只是出于对“未知女性”一种朦胧的憧憬。也就是说,恐怕同少年时期的恋爱萌芽有关。因为对自己来说,无论是往日的母亲还是将来成为自己妻子的人,都同样是“未知女性”,同样是一条无形的因缘之索把自己同其维系在一起的。这种心理,即便不是境遇相似的人,恐怕也不无体会。举个证据,那《狐哙》曲中的唱词,诚然像是孩子思念母亲的,但无论是“是为谁人跑”,还是“劝你休怨速回去”,都似乎是在倾诉相爱男女的离情别绪。谣曲的作者恐是有意闪烁其词以期一语双关的。不管怎样,我不相信自己从第一次听到它时开始,心目中一直描绘的只是母亲的幻影。我想那幻影既是母亲,又是妻子。所以自己幼小心中的母亲形象,才不是上了年纪的妇人,而永远是年轻漂亮的女性。那赶驮人三吉剧中出场的乳母重井——身穿两裆长罩衫、照料大名<a id="jzyy_1_61" href="#jz_1_61"><sup>(13)</sup></a>家小姐的姿容艳丽的贵妇——我梦见的母亲总是像三吉母亲那样的人,自己也屡屡在梦中以三吉自居。

“不过,并不仅是这样想想而已!”津村说到这里,一边眺望对岸暮色提前降临的采菜村林影一边说道,“可以说,自己这次就确实是由于初音鼓的吸引才跑到吉野来的!”

当时,岛内我自己家里也有不少做佣工的人,每当看见他们边唱此歌边做游戏的时候,就不由得既是同情又是羡慕。虽说这些做佣工的人离开双亲膝下住进别人家里叫人可怜,但他们毕竟有一回到家即可相见的父母,而自己却没有。由于这个原因,我总觉得一走进信田森林就可以找见母亲。大概是在上普通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我瞒着家人,悄悄约班里的好友到那里去了。那地方交通不便,即使现在也要在下得南海电车之后徒步走上半里路。而那个时候火车似乎还没通到一半路程,记得好像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坐了好长时间。到那儿一看,古木参天的楠树林里建有一座葛叶狐仙庙,还有一口葛叶娘子照影的水井。自己观看了一会儿绘马堂上悬挂的画有别子场面的贴花匾额,以及雀右卫门或其他什么人的肖像匾额,从中多少得到了一点安慰,随后走出了森林。归途中,听得各户农舍拉窗里面传出的“哐啷啷、哐啷啷”的织布声,心里感到无比亲切。或许沿途一带是河内棉花的产地,织布机才如此之多。总之,那声音过去不知使我的向往之心得到了多么大的满足。

他那公子哥儿特有的惹人喜爱的双眼,闪现着我不得其解的笑意。

九颗豆豆圆溜溜。

事情发生在祖母去世后的一天。这天,他打算清理一下祖母的遗物,打开仓库窄袖便服衣柜的抽屉。发现仿佛祖母手迹的信件之中,夹有几张从未见过的旧证书和几通皱皱巴巴的信。信是母亲还在做工时代同父亲之间往来的情书,还有像是大和国母亲娘家的人给母亲的信,以及有关信、筝、三弦、插花、茶道等式样典雅的证书。情书之中,父亲写的有三封,母亲写的有两封。虽说不过是沉醉在初恋激情之中的少年少女那卿卿我我之类天真烂漫的情话,但从中仍不难看出两人可能偷偷约会过。尤其母亲信中“……妾本愚昧,而不揣浅薄,贸然去信,幸蒙明鉴,此心稍安……”以及“承蒙言及私情,诚意拳拳,欣喜何似。妾亦不以为羞,告以身世……”等地方,虽然行文还不够练达,但毕竟措辞周到,可见当时男女的早熟程度。至于从故乡老家来的,仅有一封。收信人写的是“大阪市新町九轩粉川府上阿澄”,寄信人为“大和国吉野郡国栖村洼垣内昆布助左卫门内”。开头写道:“来信获悉,难得儿如此孝心。天气日渐寒冷,而儿平安度日。为父为母,每读至此,未尝不谢天谢地……”接下去是一些告诫的话。例如须待馆主以双亲之礼,刻苦习艺,不得动欲于他人之物,务必笃信神明等。

手心里边数豆豆,

津村坐在土仓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复读这封信。等他从信纸上抬起头时,天已不知不觉地黑了下来。于是他带回书房,铺在电灯下细看。那竟有两寻<a id="jzyy_1_64" href="#jz_1_64"><sup>(16)</sup></a>之长的信纸间,浮现出了一位老媪的面影:三四十年前,吉野郡国栖村一农户家里,那老媪伏在方形纸罩灯下,不停地擦拭着老眼的眼屎,一笔一画给女儿写信。虽然词句和假名<a id="jzyy_1_65" href="#jz_1_65"><sup>(17)</sup></a>用法有很多地方不够妥当,不难看出是出自乡间老太婆之手,但字写得并不笨拙,用的是地道家流体。可见她大概并非完全是一般庄户人。估计是生活上出现了某些难处才将女儿换钱的。只是可惜的是,落款只有十二月十日,而没加写年号。想必这是把女儿送到大阪后的第一封信,但字里行间已经流露出风烛残年的感伤,诸如“此乃母亲遗笔”“纵然命赴黄泉,亦常伴我儿身边,助儿时来运转”等词句屡屡出现。还再三指点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关心得无微不至。其中有趣的是在不得浪费纸张方面也有一段长长的教诲:“此纸乃母与阿利所抄,切切贴身携带,倍加珍惜。纵使挥霍其他所有之物,亦未可视纸张为敝屣。母与阿利抄纸之时,指尖尽裂,几无完肤,苦不堪言。”如此写有二十行之多。津村由此得知母亲的娘家以抄纸为业。而且弄清母亲家族之中有一位叫“阿利”的大约是姐姐或妹妹的女子。此外还出现了一位叫“阿荣”的女性。信中写道:“阿荣日日去积雪山中挖葛,以赚钱赴儿处探望,望儿耐心等待。”最后还附有一首和歌<a id="jzyy_1_66" href="#jz_1_66"><sup>(18)</sup></a>:

摘蓬头,

自己感到,这首童谣流露出孩子们一缕朦胧的乡愁。大阪城里,有很多从河内、和泉一带乡村来的为期一年的徒工和女佣。冬天寒冷的晚上,这些做工的人和主人全家便关门闭户围坐在火盆旁边,一边唱这童谣一边做游戏——这种情景在船场、岛内一些开店之家常可见到。想起来,这些离开草莽家乡前来学习经商方法和礼仪的小徒工,在他们随口唱出“数豆更想狐妈妈”的时候,眼前难免浮现出那蜷缩在昏暗的茅草仓房中的父母面影。后来,我无意中听说《忠臣藏》的第六段即深编笠的两名侍从来访的段落里,这首童谣被编进了唱词。令人佩服的是,其中与市兵卫、岗谷、阿轻及其母亲等人的命运编织得是那样天衣无缝。

其五 国栖

不见妈妈不回头。

以下让我间接叙述津村的讲述吧。

信田林里寻葛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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