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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野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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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看来,今天是为了我们才特意把这里外相连的房间铺上榻榻米的。从隔扇空隙往储藏室那边一看,里边现在仍是光板,零乱地堆放着似乎急忙塞进去的农具。那壁龛上已经摆有好多宝物,主人恭恭敬敬地将它们逐个排列在我们面前。

我们告辞时,主人道:

“怪不得!这就是你的初音鼓喽?”

望着主人那忠厚、虔诚、眯细的双眼,我们只好缄口不语了。时到今日,已没必要再向他解释元文年号是何年月,更无须搬出《吾妻鉴》和《平家物语》来考证静公主的生涯。总之主人是那样地笃信不疑。在他的心目中,在鹤岗神社前当赖朝面起舞的,未必是静本人,而只是象征此家远祖生息的往昔——梦绕魂萦的古代的一位高贵女性。在“静公主”这位贵族妇女的幻影中,寄托着他对“祖先”、对“主君”、对“古时”的崇敬与思慕之情。至于那位贵族妇女实际上是否曾在这里求宿避世,则是不必追究的。既然主人如此相信,就由他相信好了。如果说对主人勉强有所同情的话,那恐怕不是由于静,而是由于南朝某位公主或战国时期一落难将军——反正类似的什么人确实在此家兴盛时期来过这里。而关于静的传说,恐怕就是在那种时候杜撰出来的。

“嗯,就算是吧……怎么样,你说,我倒是想把那个姑娘娶过来。”

此外,有两尊上覆顶下开门、造型庄重的牌位。一尊门上绘有锦葵图案,里面刻着“赠正一位大相国公尊仪”;另一尊刻梅花图案,里面雕有“归真松誉贞玉信女灵位”。其右侧写着“元文二年巳年”,左侧记为“壬十一月十日”。然而对这牌位,主人似乎一无所知。只是由于世代传说相当于大谷家的主君,便按惯例在每年正月元日朝这两尊牌位叩拜。主人还一本正经地说,他认为写有元文年号的那尊,说不定是静公主灵位。

其四 狐哙

“……我不是说,我最初站在姨母家墙外时,看见里边有个抄纸的十七八岁的姑娘吗?”

说来说去,大谷家最使我感动的,既不是鼓也不是古文献,而是这饴糖柿。津村也罢我也罢,都按捺不住那冰凉的汁液从齿缝一直沁入心底时的激动心情,如饥似渴地一连吃了两个甜津津、稠糊糊的柿子,于是整个吉野之秋都被满满地含入口腔中了。想来,那佛典中的庵摩罗果怕也不至于如此美味可口。

“嗯。”

听得这些话,我久久凝视手上这颗硕大的露珠,觉得这山间的灵气和日光全部凝聚在自己手心中了。听人说,过去乡下人进京时,都要包一包城里的土带回家去。而这回,我倒是想把这柿子小心带回,以便在有人问到吉野秋色时拿给他看。

那姑娘名叫和佐。是阿荣姨母的女儿阿元嫁到柏木附近后,在一户大约姓市田的农户人家生的。由于家境不太富裕,念完普通小学,就到五条镇做了女佣。十七岁那年,由于家中人手不够,便告假回来,此后一直帮做农活。每到冬天田地没活的时候,就被打发到昆布家帮忙抄纸。今年也该来了,不过也许还没到。没到也不要紧,因为津村首先要向阿利姨母和由松夫妇表白自己的心意。视其结果,或者马上把她叫来,或者自己前去探访。

我们看挂轴时,主人一言不发,只管默默正襟危坐。但那神情,分明说明他心中毫无疑云,绝对相信这祖传纪事的内容。“那位上人写有和歌的衣袖怎么样了?”听我发问,他回答说:“先祖时代,为了超度静的亡魂升天而捐给村里的西生寺了。如今不知落在何人手里,寺院里也找不见了。”我又举起佩刀、短刀、箭袋等物看了看。似乎年代相当久远,尤其箭袋已经破得体无完肤。不过毕竟不是我们鉴定得了的。传说中的初音鼓,皮没了,只有鼓身卧于桐木箱内。对这个我们也不太懂行。漆倒是蛮新的,根本没有什么泥金画,看上去不过是个平庸无奇的无花黑木筒。当然木料似很古老,想必漆是后来哪一代重涂上去的。“或许是那样。”主人回答我的疑问,显得毫无兴致。

“看来,我也可能碰巧见到和佐小姐呢!”

题为《采菜村由来》的挂轴一卷、义经所赐佩刀短刀数口,及其目录单、刀护手、箭袋、瓷瓶,还有静公主所赐的初音鼓等。其中《采菜村由来》挂轴的底端写道:“五条御代官御役所御代官内藤杢左卫门大人巡游此地之时大谷源兵卫以七十六高龄遵嘱实录传闻如右置于家中。”时为“安政二年乙卯夏日”。据传,安政二年代官内藤杢左卫门来到此村的时候,相当于现主人远祖的大谷源兵卫老人曾对面而跪。而一出示那些赐物,代官即刻让座,自己屈身跪下。只是,那挂轴像烧焦一般黑得一塌糊涂,难以辨认,因此附有抄本一份。原文如何自然不得而知,抄本则病句错字所在皆是,甚至所注假名都有诸多疑点,很难相信出自训练有素的人之手。不过从文中看来,此家祖先早在奈良朝之前便居于此地。壬申之乱时,一名为村国庄司男依之人助天武帝征讨大友皇子。当时庄司占有该村至上市的五十丁之地。因此采菜川之名指的是这五十丁之间的吉野川。关于义经,文中写道:“又源义经公于川上白矢岳欢度五月端午,后自山而下,在村国庄司宅内小住三四十日。观宫瀑游柴桥,其时咏歌曰……”接之录有和歌两首。我直至今日亦不知义经有传世歌作,但上边所记歌作,即使彻头彻尾的外行人看来,也觉察不出有王朝末期之气,且用词也俗不可耐。至于静公主,则曰:“其时义经公爱妾在村国氏家中安身歇息。自义经公落难奥州之后,公主便自忖其凶多吉少,遂投井捐生。故人皆称其井为公主井。”这就是说,静是死在这里的。接着又说,“然静公主与义经公别后痴情日炽,终化为火球,夜夜跃井而出,凡经三百载。其后莲如上人等行至饭贝村。村人遂乞上人超度静之亡灵,上人欣然应允。从大谷氏所载和歌之中,择其一首挥笔书于静衣袖之上。”于是下面列举其歌。

“嗯。这次邀你同行,目的就是务必请你见见,听听你的看法。毕竟境遇相差悬殊,就算娶了她,日后能否真正幸福,也不是一点顾虑也没有。我倒是以为问题不大……”

“那个姑娘,听说是我另一个姨母——已经去世的阿荣姨母的孙女。那时候她正好来昆布家帮忙。”

饴糖柿怕是熟柿。空烟灰缸大概不是为了往里扔烟灰烟头,而是用来装熟得黏糊糊的柿子核的。因主人一再相劝,我便拿起一个似乎眼看就要裂开的柿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上观看。这是个头部隆起的圆锥形大柿子,但太熟了,熟得里外通红,几近透明,以至于宛如一个胀鼓鼓的胶皮袋。浑身微微发颤,日光射来,如同琅琊珠一样熠熠生辉。市面上出售的那种在酒桶内漤熟的柿子,熟到何种程度也不会有如此璀璨的色泽。倘若真这么柔软,外形早就分崩离析了。主人说,能做成饴糖柿的只限于厚皮美浓柿,而且必须在其又硬又涩的时候从树上扭下,装入箱内或筐中,尽量放在背风的地方。这样十天过后,那皮下肉质无须任何加工便会自然成为半流动体,带有甘露般的甜味。若是其他柿子,里边的肉质已融成一包水,而不会像美浓柿那样稠如饴糖。吃的时候,拔掉柿蒂,然后像吃半熟鸡蛋那样把汤匙插入蒂孔中舀食。但要想真正吃出滋味,还得不怕弄脏手,剥开皮来吃。不过看起来好看吃起来好吃的时候,仅仅限于正好第十天这极短时间内。若时间再长,饴糖柿也同样化为一包水了。

如我所料,津村的声音越来越有些难为情了。

“没什么可招待的,请品尝一下饴糖柿吧!”说着,给我们倒茶,端上一个盘,盘里装着柿子,还有一个里面没灰的烟灰缸。

“刚才我也说过,那女孩是地道的农家姑娘,长得也绝对算不上漂亮。天那么冷还在跟水打交道,手脚自然也不好看,粗糙得不成样子。不过,也许我是受了信中‘指尖尽裂,几无完肤’那句话的暗示吧,从最初瞥见那双浸在水中的红通通的手时,我就奇异地看中了那个姑娘。对了,还有,那脸庞长得好像有一点点同照片中的母亲相似。由于成长环境不好,长成个女佣类型也是没办法的事,可要是打磨得法,比母亲还动人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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