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盖公寓
只开了一个早晨。
看见克利斯朵夫恭恭敬敬端了汤盂出来,波阿莱叫道:
“啊!啊!出色的喇嘛汤来了。”
皮安训道:“大名鼎鼎的伏脱冷先生,干吗你说冷得要冰喇嘛?那是不对的。应该说冷得要命喇嘛。”
“不,”博物院管事说,“应当说冷得要冰喇嘛,意思是说我的脚冷。”
“啊!啊!原来如此!”
“嘿!拉斯蒂涅侯爵大人阁下,胡扯法学博士来了,”皮安训一边嚷一边抱着欧也纳的脖子,叫他透不过气来。——“哦!嗨!诸位,哦!嗨!”
米旭诺小姐轻轻的进来,一言不发对众人点点头,坐在三位太太旁边。
“哎哟!他们这不像结了婚?”胖子西尔维说。“今儿他们第一次一块儿出去。两口儿都是又干又硬,碰起来一定会爆出火星,像打火石一样呢。”
“米旭诺小姐真要当心她的披肩才好,”伏盖太太笑道,“要不就会像艾绒一样烧起来的。”
四点钟,高里奥回来了,在两盏冒烟的油灯下看见维多莉红着眼睛。伏盖太太听她们讲着白天去看泰伊番先生一无结果的情形。他因为给女儿和这个老太太纠缠不清,终于答应接见,好跟她们说个明白。
“好太太,”古的太太对伏盖太太说,“你想得到吗,他对维多莉连坐也不叫坐,让她从头至尾站在那里。对我,他并没动火,可是冷冷的对我说,以后不必再劳驾上他的门;说小姐(不说他的女儿)越跟他麻烦,(一年一次就说麻烦,这魔王!)越惹他厌;又说维多莉的母亲当初并没有陪嫁,所以她不能有什么要求;反正是许多狠心的话,把可怜的姑娘哭得泪人儿似的。她扑在父亲脚下,勇敢的说,她的苦苦哀求只是为了母亲,她愿意服从父亲的意旨,一点不敢抱怨,但求他把亡母的遗嘱读一遍。于是她呈上信去,说着世界上最温柔最诚心的话,不知她从哪儿学来的,一定是上帝的启示吧,因为可怜的孩子说得那么至情至性,把我听得人都哭昏了。哪想到老昏君铰着指甲,拿起可怜的泰伊番太太浸透眼泪的信,往壁炉里一扔,说道:好!他想扶起跪在地下的女儿,一看见她捧着他的手要亲吻,马上缩了回去。你看他多恶!他那脓包儿子跑进来,对他的亲妹妹理都不理。”
“难道他们是野兽吗?”高里奥插了一句。
“我一看见她就打寒噤,这只老蝙蝠,”皮安训指着米旭诺低声对伏脱冷说。“我研究迦尔<a id="24" href="#24note"><sup>[24]</sup></a> 的骨相学,发觉她有犹大的反骨。”
“你先生认识犹大吗。”伏脱冷问。
“谁没有碰到过犹大?”皮安训回答。“我敢打赌,这个没有血色的老姑娘,就像那些长条的虫,梁木都会给它们蛀空的。”
伏脱冷理着鬓角,说道:“这就叫作,孩子啊。”
那蔷薇,就像所有的蔷薇,
“后来,”古的太太并没留意高老头的慨叹,“父子俩对我点点头走了,说有要事。这便是我们今天拜访的经过。至少,他见过了女儿。我不懂他怎么会不认她,父女相像得跟两滴水一样。”
包饭的和寄宿的客人陆续来了,彼此问好,说些无聊的废话。在巴黎某些社会中,这种废话,加上古怪的发音和手势,就算诙谑,主要是荒唐胡闹。这一类的俗语常常在变化,作为根据的笑料不到一个月就听不见了。什么政治事件,刑事案子,街上的小调,戏子的插科打诨,都可以做这种游戏的材料,把思想,言语,当做羽毛球一般拍来拍去。一种新发明的玩艺叫做狄奥喇嘛(diorama),比透景像真画(panorama)把光学的幻景更推进一步;某些画室用这个字打哈哈,无论说什么,字尾总添上一个喇嘛(rama)。有一个年轻的画家在伏盖公寓包饭,把这笑料带了来。
“啊,喂!波阿莱先生,”博物院管事说,“你的健康喇嘛怎么啦?”不等他回答,又对古的太太和维多莉说:“太太们,你们心里难受,是不是?”
“快开饭了吗?”荷拉斯·皮安训问。他是医科学生,拉斯蒂涅的朋友。“我的宝贝胃儿快要掉到脚底下去了。”
“天冷得要冰喇嘛!”伏脱冷叫着。“让一让啊,高老头。该死!你的脚把火门全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