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点也不。”
“完全正确。一切始于我的一个灵感。漫画里不是常有吗,脑袋上方啪的一下,浮现出一只闪亮的电灯泡。就是那东西。至于创业需要的资金嘛,我认识的一位‘工薪阶层金融公司’的老板对我很信任,是他出资的。碰巧有了这幺个后盾才大功告成。”
“那我们再谈会儿,如何?”
“员工培训的外包服务。”作说。
沉默降临。坚硬而致密的沉默。
作从来没有抽过一支烟。
“你还记得白经常弹的钢琴曲吗?”作问,“李斯特的那首叫《Le Mal du Pays》的很短的曲子?”
当然可以。赤叼着香烟,用小巧的金质打火机点上火,眯起眼睛慢慢吸一口,吐了出去。“我知道得戒,可戒不了。戒了烟就没法干活。你有戒烟的经验吗?”
赤想了一下,摇摇头。“不,我不记得这首曲子。只记得舒曼的曲子。《童年情景》中的名曲。是叫《梦幻曲》吧。我记得她常常弹。你说的那支李斯特的曲子,我不知道。那曲子怎幺了?”
“面对那样的白,老实讲,我相当痛苦——从前曾经存在的某种炽热的东西,如今再也找寻不到。那样非凡的东西居然会走投无路,以致不知所终。而且那已经不再令我的心灵震颤,这都让我痛苦。”
“所以,我就把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不想做的事情、不希望别人做的事情,只要是能想到的,统统列了一份清单。然后以这份清单为基础设计出方案。只要这幺做,就能高效地培养出听从上司命令、系统行动的人才。说是设计,其实看看每一部分,全都是东拉西扯拼凑而成的玩意儿。我刚进银行时参加新员工培训的经历起了很大作用。再掺进一点宗教崇拜和自我启发培训班的手段。我还研究过在美国大获成功的同类企业的业务,读了好些心理学方面的书。纳粹党卫军和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新兵教育手册也在各处派上了用场。辞掉工作后的半年里,我真是心无旁骛地埋头准备那个方案。在一件事情上集中精神,奋力工作,一向是我的拿手戏。”
烟灰缸上,香烟在冒着烟。他继续说下去:
作沉默不语。对方并不是在征求意见。
“那时候白才刚满三十岁。不用说,还没到衰老的年龄。跟我见面时,她的衣着非常朴素。头发扎在脑后,感觉几乎没有化妆。但这种事情也无所谓,只是微不足道的表面现象。重要的是白那时候已经失去了生命力的自然光彩。她的性格很内敛,但是身体里有一种跟她的意志无关的东西,在活泼地跃动。它的光和热从周身的缝隙中自动向外喷射。我说的你懂吧?可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这种东西已经消失。简直像有人绕到身后,把电源插头给拔掉了。曾经让她水灵娇艳、光彩照人的外貌特征,如今看上去反而令人心痛。不是年龄的问题。不是因为岁数大了才变成这样。听说白被人勒死时,我真的难过极了,由衷地同情她。不管有什幺理由,我都不希望她那样死去。但同时我不禁感觉:在某种意义上,那家伙在肉体被杀害之前,生命就已经被夺走了。”
赤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红万宝路。“我抽根烟可以吗?”
“不,没什幺特别的意思。刚好想起来。”作瞧一眼手表,“占用你好长时间,我该走了。能和你这幺谈谈太好了。”
赤笑了。“也没什幺大不了的。大学毕业后,我进了一家大银行,工作很无聊。高高在上的全都是一帮无能之极的货色。目光短浅,竭力自保,从不看将来。我想,连日本的顶级银行都是这副样子的话,这个国家的前途可真是一片黑暗啊。整整三年,我忍了又忍,埋头苦干,可事态并没有好转,甚至越来越糟。于是我跳槽进了一家‘工薪阶层金融公司’。那里的老板对我非常器重,邀我加盟他的公司。在那里,很多事情做起来都比银行自由,工作也很有意思。可我还是跟上面那帮家伙意见不合,就向老板赔了不是,干了两年多一点就辞职了。”
赤坐在椅子上,姿势不变,直直地注视着作的脸。他的眼睛里没有神情,就像看着尚未镌刻任何东西的新石板。“你赶时间吗?”他问。
“可是,你这个灵感打哪儿冒出来的?”
“我从公司职员经历中学到另一样东西,就是世间大多数人并不抵触接受和听从他人的命令。他们甚至对听命于人感到喜悦。自然也发牢骚,但那不是真心,只是习惯性地嘟嘟囔囔发泄一通。如果你要他们开动脑筋自己思考,承担责任自主判断,他们就会惶恐不安。于是我想,何不把它搞成实业呢?简单得很。懂吗?”
赤拿起烟灰缸上的香烟,深吸一口,闭上眼睛。
赤暂时中断叙述,像在追溯遥远的记忆一般,凝望着手头徐徐升腾的烟雾。
“她在我心上挖了一个很深的洞,到现在还没有平复。”赤说。
赤继续说道:“我这个人好像不适合在别人手下干活。但乍看却看不出来是这样,直到大学毕业后进了公司,我也没发现自己这种性格。但事实就是如此。每次收到那帮窝囊废下达的不合情理的命令,我马上气不打一处来,都带着呼呼的响声呢。这种人是当不好小职员的。所以我下了决心:只剩下一条路啦,自己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