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显形理念篇 第31章 或者过于完美亦未可知

不久，下一个星期日到来了。这天发生了许多事。一个兵荒马乱的星期日。

如果我也能理解我就好了。可那并非易事。

友好？这说法有某种奇妙的意味。

这是我对秋川真理惠说的话，我在用毛巾擦汗当中想起来了。

“那就好！”免色说，“她姑母对你可友好？”

星期五早上雨过天晴，天空晴得赏心悦目。为了让没睡好的昨晚亢奋的心情平静下来，上午我在附近散步一个小时。走进杂木林，绕到小庙后头，久违地查看洞口情形。进入十一月，风切切实实增加了寒意，地面铺满潮乎乎的落叶。洞口一如往常严严实实压着几块木板。木板上落着五颜六色的落叶，排列着镇石。但镇石的排列样式，我觉得似乎和我上次见的略有不同。大体相同，只是配置稍有差异。

我在宫城县海边一座小镇握着白色斯巴鲁“森林人”方向盘（现在它是我拥有的车）。我身穿旧的黑色皮夹克，头戴带有尤尼克斯标志的黑色高尔夫帽。我身材魁梧，皮肤晒黑了，花白头发短短的硬撅撅的。也就是说，我是“白色斯巴鲁男子”。我悄然尾随妻及其性伙伴开的小型车（红色标致205）。与海岸并行的国道。我看见两人走进镇郊一座花里胡哨的情人旅馆。翌日我逼问妻，用睡袍带勒她细细白白的脖子。我是习惯体力劳动的臂力强劲的男人。我一边使出浑身力气勒紧妻的脖颈，一边大声喊叫什么。至于喊叫什么，自己也听不清楚。那是不成意思的纯粹的愤怒喊叫。从未体验过的强烈愤怒控制了我的身心。我喊叫着把白色唾液溅向虚空。

免色在电话那头沉默有顷。“我得想想，毕竟是相当微妙的时候。”

我看见妻拼命喘息着试图把新空气吸入肺部，她的太阳穴微微痉挛，桃色舌头在口中蜷成一团胡乱搅动。青色静脉如凸起的地形图鼓胀在皮肤上。我嗅着自己的汗味儿。一种迄今未曾嗅过的不快气味儿就好像温泉的热气一样从我的全身蒸腾而出。那是让我想起长毛兽体臭的气味儿。

“那是你自己决定的事。那种判断我做不来。作为我，倒是觉得下星期出现也好像没大问题……”

不许把我画成画！我向自身发出命令，向着墙上镜中的自己猛地戳出食指，不许再把我画下去！

“我想还算顺利。画了几幅真理惠的素描。下星期日同一时间两人还来这里。”

不过我对此没怎么过于在意。除了我和免色，不至于有人特意走到这里来。掀开一块木板往里看了看，里面谁也没有。梯子也一如上次靠墙立着。黑暗的石室依旧在我脚下深深静默着持续存在。我把盖子重新盖回洞口，按原样摆上石头。

“怎么样？今天上午的事顺利吗？”他问。

骑士团长将近两个星期没有现身这点也没让我多么在意。如其本人所言，理念也这个那个有很多事，超越时间空间的要事。

那天晚间免色打来电话，时针已转过九点。他就这么晚打电话道歉，说因为无聊琐事而之前无论如何也腾不出手来。我说睡觉还得一会儿，时间不必介意。

“下星期我出现在那边，想必还有点儿过早吧？”免色问我。

这当口，我猛然睁眼醒来。

我简要介绍了这天上午发生的事。免色几乎屏息听着，似乎尽可能多地吸纳其中含有的细微而具体的信息。除了时而问一下，几乎没开口，只是侧耳倾听。她们穿怎样的衣服，怎么来的，看上去怎样，说的什么，我怎么给真理惠画素描——我把这些一一讲给免色。不过真理惠在意自己的胸小到底没讲——这件事止于我和她之间为好。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那时在那座海滨小镇情人旅馆床上最害怕的是什么——我在心底生怕自己在最后一瞬间把那个女子（名也不知道的年轻女子）真的勒死。“做做样子就可以”，她说。问题是不大可能仅那样就了事，不大可能仅以做样子告终。而且不能仅以做样子告终的主要原因在我自己身上。

我说：“呃，看上去是一位感觉很好的女性。能不能说友好不晓得，倒是没有什么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