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显形理念篇 第21章 虽然小,但砍下去肯定出血
“所以前一阵子就开始半夜把铃弄出声了?”
“制约多多,无微不至。”骑士团长说,“譬如一天之内我只能在有限时间里形体化。我中意扑朔迷离的夜阑时分,故而大体从凌晨一时半至二时半之间形体化。明亮时间里形体化尤感疲惫。其余非形体化时间,则作为无形理念随处休憩,犹如阁楼里的猫头鹰。此外,我是不被邀请即不能前往的体质。然而拜诸君开洞拿铃所赐,我得以进入这户人家。”
画室里谁也没有。没有摇铃的干瘪瘪的木乃伊。谁的形影也没有。房间正中孤零零立着一个画架,上面支着画布。画架前有个三腿旧木凳。别无其他。画室空无一人,虫声一无所闻,风也没有,窗口拉着白色窗帘。一切近乎异常地静悄悄无声无息。我感觉得出,握手杖的右手由于紧张而微微颤抖。手杖尖随着颤抖而触动地板,“咯咯噔噔”发出不规则的干涩声响。
“你一直被关在那个洞底?”我试着问。我的语声好了许多,但仍有少许沙哑。
画室一团漆黑,一无所见。我把手伸往左侧墙壁,摸索着按下照明开关。天花板有吊灯,房间一下子大放光明。我双腿叉开站在门口,以便随时做出反应。右手握着手杖,迅速环视房间。由于过于紧张,喉咙渴得冒烟,唾液都几乎咽不下去。
“不知道。我原本无有正确意义上的所谓记忆。但我被关在那个洞中乃是某种事实。我置身于那个洞中,由于某种缘故而不能从那里离开。不过,关在那里也无有特别不自由。纵使在那又窄又黑的洞底关上几万年,也不至于觉出不自由和痛苦。而诸君将我从那里放出,对此我相应致以谢意。毕竟,同不自由相比,还是自由妙趣横生。毋庸赘言,对那个免色其人也表示感谢。若无他的努力,洞不可能打开。”
“什么形体你都能采取吗?”我问。
这时,我倏然觉察客厅沙发上有个陌生物。或靠垫或偶人,大小也就那个程度。但记忆中不曾把那样的东西放在那里。凝神细看,原来既不是靠垫也不是偶人,是活着的小人儿。身高约有六十厘米吧。小人儿身穿奇妙的白色衣服,身体一下下动来动去,就好像衣服还没有完全适应身体,感觉特不舒服。衣服有印象。古式传统衣裳。日本古代身居高位的人穿的那种衣服。不但衣服,人的长相也似曾相识。
“不,无有那般简单。我能够采取的形体相当有限。并非什么形体都不在话下。简洁说来,服装尺寸是有限制的。无有必然性的形体不能采取。而这次我能选取的形体,不外乎这三寸豆腐丁骑士团长。从绘画尺寸来说,无论如何也只能是这等身高。不过这衣裳也真是局促得很。”
我气馁地从凳上下来,关掉画室的灯,出来关门。站在门前细听片刻,铃声再也听不见了。所有声音都听不见。听见的只有静默。听见静默——这不是语言游戏。在孤立的山头上,静默也是有声音的。我站在通向画室的门前,侧耳听那声音,听了好一会儿。
这么说着,他在白色衣裳里瑟瑟动了动身子。
我毅然决然把脚踏进客厅,打开房间灯。开灯以后铃声也照样响个不停。声音毫无疑问是从通往画室的门的对面一侧传来的。我右手再次紧紧握住手杖,蹑手蹑脚穿过宽敞的客厅,把手搭在通向画室的门扇拉手上。然后大大做了个深呼吸,决心旋转门拉手。与我开门的同时,铃声就好像正等待这一时刻似的戛然而止,深沉的静默随之降临。
我点头:“正是。”
我蓦然想到免色。从根本上说是因为他多此一举才形成这种麻烦事态的。因为他带来重型机械挪走石堆打开神秘洞穴,所以结果上才有来历不明的东西连同那个铃进入这个家中的。我考虑是不是给免色打电话。即使这种时刻,大概他也会开着捷豹马上跑来。但归终转念作罢。没有等待免色准备赶来的工夫。我此时此刻必须做点什么。那是必须以我的责任做的事。
“我大约感觉到了那样的预兆,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那个洞被打开的可能性。并且这样认定:此其时也!”
那么,究竟如何是好呢?我的困惑仍在继续。或者莫如说已经变本加厉。如果不能采取某种有效手段,往下莫非要一直同木乃伊在这个家中生活下去不成?每晚这一时刻都不得不听这铃声不成?
我把视线投向板架上的闹钟,恰是后半夜两点。因铃声醒来记得是一点三十五分,即过去了二十五分钟左右。但我身上没有过去那么多时间的感觉,觉得也就五六分钟。时间感觉出了问题,或者时间流程出了问题。非此即彼。
“那么,回到诸君刚才的提问上来。我是灵异?不不,不是的,诸君。我并非灵异。我纯属理念。灵异这东西基本是神通自在之物,而我不然。我受种种制约而存在。”
我坐在画架前的圆木凳上,再次三百六十度环视房间。慎之又慎,不放过任何边边角角。还是谁也没有。平日熟悉的画室场景。画布的画也是我画开头的样子:《白色斯巴鲁男子》草图。
疑问有很多。或者不如说应有很多。却不知何故,我一个也想不起来。我是单数,何以被称为“诸君”呢?但这终究是琐碎疑问,不值得特意提出。或者“理念”世界里原本不存在单数第二人称亦未可知。
铃依然放在板架上。我近前细细打量这铃。没拿在手里,哪里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位置仍是我昨天上午拿起又放回板架的位置,没有改变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