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流变隐喻篇 第55章 那是明显违反原理的事
“要相信自己。”唐娜·安娜以低微而通透的语声说,“喝那条河的水了吧?”
“不要光亮!”唐娜·安娜说。
之后,我下定决心,弯腰弓背,几乎四肢着地将上半身爬入洞中。洞的周围由岩石构成,但表面溜滑溜滑,就好像经年累月被流水冲洗过一样,几乎没有棱角。这么着,尽管狭窄,但往前爬起来并没有想的那么困难。手碰上去,岩石约略发凉,似乎微含潮气。我用手电筒光照着前面,像虫子一般缓缓爬向前去。我猜想这洞说不定曾经作为水渠发挥过功能。
“在心中推出让人怀念的东西,什么都行,”路以迫切的语声说,“快,快快!”
我打开手电筒,检查光亮。光的亮度没有恍惚感,看来电池还能用一阵子。我决定脱去皮夹克留下。不可能穿这种硬撅撅的衣服进这狭小的洞穴。我身上现在是一件薄薄的毛衣,一条蓝色牛仔裤。洞里既不很冷,又不太热。
我想再次思考那只黑猫。然而“子安”的样子已无法想起,怎么也浮不上脑海。或许在我稍微考虑其他事当中,猫的形象被黑暗吞噬一尽。必须赶紧推出别的什么。黑暗中有一种不快的触感,洞似乎一点点变窄。这个洞说不定是活的动的。时间所剩无多,唐娜·安娜说。腋下流出一道冷汗。
我想,雨田具彦画的《刺杀骑士团长》可能就是“另一种新光景”。那幅画大概如同优秀诗人所做的那样化为最好的隐喻,在这世界上确立另一种新的现实。
“把心牢牢收住,”唐娜·安娜说,“不能让心乱动。心一旦摇摆不定,就要成为双重隐喻的饵料。”
我一边回想那只黑猫一边在窄洞中爬行。我是和妹妹一起在这洞中爬着找黑猫——我尽量这样想道,想在前方黑暗中找到丢失的黑猫的身影,想听它的叫声。黑猫是十分具体的东西,能够用手触摸。我得以真切想起那只猫的毛的手感、体温、掌球的硬度、喉咙呼噜噜的响声。
“身体不动了。”我朝着应该在我身后的她好歹挤出声音,“呼吸也困难了。”
“对了,这就好。”路说,“继续想下去!”
“别停,直接前进!”唐娜·安娜以清晰的声音说。至于那是幻听还是她真的在我身后发声,我无从判断。
“快,快想起什么!”路从背后对我说,“想能用手触摸的东西,想能即刻画成画的东西。”
“那就好。”唐娜·安娜说,“那条河流淌于有无之间。而且,出色的隐喻会让所有事物中隐含的可能性的河流浮现出来。犹如优秀的诗人会在一种光景中鲜明地演示出另一种新光景。不言而喻,最好的隐喻即是最好的诗。您不能把眼睛从另一种新光景上移开。”
我像溺水之人紧紧抓住救生圈那样想起标致205。我手握方向盘从东北向北海道一路旅行。想那辆旧的小型法国车。恍若隔世,但那四缸粗俗的引擎声仍清晰烙在我的耳畔。将车挡从二挡挂到三挡时那生硬的牵强感也无法忘怀。一个半月之间那辆车是我的伙计、唯一的朋友。现在倒是已沦为废铁……
“嗯,渴得忍无可忍。”
尽管如此,洞也好像在确确实实变窄。即使爬行,洞顶也开始碰头了。我要打开手电筒。
你小子在哪里干了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白色斯巴鲁男子忽然对我说道。他身穿皮夹克,头戴尤尼克斯高尔夫帽。他的声音被海风吹哑了。被这声音乘虚一击,我胆怯起来。
我想返回来时的路。可是在这狭小的洞中根本不可能转换方向。不知不觉之间,通道似乎一点点变窄了。将爬来的距离朝后退回也好像不大可能。恐惧感把我整个包围起来。我被完完全全钉在了这里。进不得,也退不得。浑身所有细胞都渴求新鲜空气,急促喘息不止。我彻底孤独无力,被所有的光弃置不理。
我拼命地继续想猫,努力把风带来的些微土气味儿吸入肺腑。我觉得那气味有熟悉感。那是前不久在哪里吸过的气味。而在哪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到底在哪里嗅到这种气味呢?想也想不起来的时间里,记忆再次开始变得淡薄起来。
洞高六十厘米或七十厘米,横宽不足一米。只能匐匍前进。有的地方稍窄,有的地方略宽,这黑暗的天然管道——我感觉——便是这样绵延不绝。时而横向拐弯,时而上坡下坡。所幸没有大的落差。不过,假如这洞果真发挥过作为地下水渠的功能,那么此时此处忽然涌进大量的水也并非不可能——这样的念头倏然浮上脑海。想到自己没准在这狭窄的黑洞中淹死,当即怕得手脚麻痹,动弹不得。
用这个勒我的脖子!女子说。桃色舌头从唇间闪烁可见。枕头下准备好了浴衣带。她的黑色阴毛湿漉漉的,如被雨打湿的草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