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流变隐喻篇 第60章 如果那个人有相当长的手
第四个房间最让她感兴趣。房间本身并不多么让人兴味盎然。房间里同样几乎没放家具,只有一把餐椅和一张平庸无奇的小木桌。墙壁整个裸露,一幅画也没挂,空空荡荡。无任何装饰性东西,看来是平时不用的空房。可是当她试着拉开衣帽间的门一看,那里排列着女性时装。量不是很大。但一个普通成年女性在这里生活几天所需衣服大体一应俱全。想必有个定期来此居住的女性,是那个人用的常备衣服。她不由得皱起眉头。姑母知道免色有这样的女性吗?
没有细想的余地。车刚一进去,她当即跳出树丛,以最快速度跑进正在关闭的大门。虽是极限时机,但好歹在门关闭前顺利跑了进去。有可能被监控摄像头摄入,不过没有被当场盘问。相比之下,她更怕狗。院内说不定放养看家狗。往里跑时这点想都没想。进院关门后,她才猛然想到。这么大的房子,院子里放养道伯曼犬或德国狼狗也没什么奇怪。若有大型狗,那可麻烦透了。她对付不了狗。但庆幸的是狗没来,叫声也没听到。上次来这里时也好像没有提到狗。
但她马上发觉自己的想法错了。挂在衣架上的一排衣服哪一件都是过去款式。无论连衣裙、半身裙还是衬衫,虽然都是名牌、都很时尚,看上去都甚为昂贵,但当下时代应该没有穿这类衣服的女性。真理惠对时装固然知之不详,不过这个程度的情况她还是明白的。恐怕是自己出生前那个时代流行的衣服。而且哪一件衣服都沾满防虫剂味儿,估计长期挂在这里没动。但想必因为保管得好,看不到虫蚀痕迹。不仅如此,还好像按季节适度加湿除湿,颜色都没变。长裙尺码是5,身高怕是一百五十厘米上下。以半身裙号码看,体型相当曼妙。鞋号是23厘米。
衣柜抽屉装满袜子、手帕、内裤、内衣。哪一件都叠得一道皱纹也没有,整理得赏心悦目。收有牛仔裤、Polo衫和运动衫的抽屉也有。有个专门放毛衣的大抽屉,聚集着五颜六色的漂亮毛衣,都是单色。然而,哪一个抽屉都没有任何足以破解免色秘密的物品。所有一切都那么完美整洁,井井有条。地板一尘不染,墙上挂的画一律端端正正。
被免色看见时如何是好呢?她就此思索。不过,果真那样,她也有总可以设法当场敷衍过去的自信。免色对她似乎抱有某种深度关心(或类似关心的情感)。自己一个人来这里玩,正巧门开了,就直接进来了——一定要有游戏感。只要做出淘气孩子的表情这么一说,免色必信无疑。那个人是想相信什么的,应该对我所说的照信不误。她所不能判断的,是那种“深度关心”是如何得以形成的——那对于她是善的还是恶的。
关于免色,真理惠能明确理解的事实只有一项,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此人一起生活”。普通活人基本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自己的姑母也是相当喜欢拾掇的人,但不可能做得如此完美。
此后等了十分钟。她用手腕上戴的卡西欧小号G-SHOCK准确计测十分钟,然后从灌木丛背后里出来。为了不让摄像头轻易摄取,她弓腰缩背,快步走下通往房门口的徐缓的坡路。时间到了两点半。
下一个房间似乎是客卧。备有一张整理好的双人床。靠窗有写字桌和写字椅。还有个小电视。不过看情形看不出有客人实际住过的痕迹和氛围。总的说来,像是永远弃置不用的房间。免色这个人大概不怎么欢迎客人。只不过是为了某种非常场合(想像不出那是怎样的场合)而大致确保一间客卧罢了。
其次,她决定查验楼下房间。下楼先去他的书房。书房里挂有他的肖像画。真理惠站在房间正中,看画看了好一会儿。画上次也看过(为了看这幅画而来这里的)。但重新细看,她渐渐感觉免色就好像实际在这房间里。于是她不再看画,眼睛尽可能不往那边看,转而检查他桌子上的每一件东西。有“苹果”高性能台式电脑,但她没开。她知道肯定层层设防,自己不可能突破。桌面此外没放很多东西。有每日一翻的日程表,但上面几乎什么也没写,只是点点处处标有莫名其妙的记号和数字。估计真正的日程被输入电脑,为几种电器所共有。无需说,应被周密施以保险措施。免色是异常谨慎的人物,绝不至于轻易留下痕迹。
真理惠凝眸往自己家那边望去。她家就在一谷之隔的对面——往空中伸出手(假如那人有相当长的手的话),几乎可以触及。从这边看去,她家无遮无拦,一览无余。她家盖房子时,山谷这一侧还一座房子也没有。建筑规章多少放松而山谷这边开始建房是相当晚近的事(话虽这么说,可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所以,她住的房子完全没有考虑防备山谷这边的视线,几近全方位开放。倘若使用高性能望远镜、双筒望远镜,那么房内情况想必历历在目。即使她的房间窗口,只要有意,也会看得相当清楚。她当然是谨小慎微的少女。所以换衣服等时候一定注意拉上窗帘。但不能说完全没有疏忽。免色迄今看到的究竟是怎样的场景呢?
此外,桌面上放的只有哪里的书房桌子上都有的普普通通的文具——铅笔哪一支都几乎是同样长度,头上尖尖的,甚是好看。回形针按规格分得很细。纯白便笺静等被写上什么。数字坐钟分秒不差地记录时间。总之一切都近乎恐怖地井然有序。假如不是人工精巧制作的人,真理惠心想,免色这个人笃定有某种不正常的地方。
真理惠随后绕房一周来到山谷这边。房子朝山谷一侧是宽大的阳台。上次来这里时她上了阳台。免色从那里观察她家。站在阳台的一瞬间她就明白了——可以真切感受那种迹象。
桌子抽屉当然全部上锁。理所当然。他不可能不锁抽屉。除此之外,书房里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东西。齐刷刷排列着书的书架也好CD架也好,看上去极为高档的最新音响装置也好,都几乎没有引起她的注意。那些仅仅显示他的嗜好倾向罢了。无助于了解他这个人,不会同他(大概)怀有的秘密发生关联。
在灌木丛躲了不久,送货公司的客货两用车沿坡道爬来。门扇重新缓缓朝里打开,车驶到外面。若要退出,唯有此时——在门尚未彻底关闭之间一冲而出。那样,就可以返回原来的安全世界,不会成为犯罪者。然而她没那样做。她只管躲在灌木阴里,静静咬着嘴唇从院内注视门扇缓缓关合。
相邻房间差不多算是贮藏室。家具一件也没放。铺着绿色地毯的地板上摞着十来个纸壳箱。从重量看,里面装的似乎是书。所贴标签用圆珠笔记着类似记号的字样。而且哪一箱都用胶带封得一丝不苟。真理惠猜想大概是工作方面的文件。这些箱子里说不定藏有什么重大秘密。但那大约是与己无关的他的商务秘密。
自己采取的行动是否合适?事到现在已经没了自信。瞧见送货公司的车驶入门内,她几乎条件反射地奔了进去。至于那将带来怎样的后果,根本没有一一考虑的余地。机不可失,只此一个机会——她是怀此一念瞬时发起行动的。比之条分缕析,身体抢先而动。却不知何故,没有涌起悔意。
哪一个房间都没锁,哪一个房间窗口都朝向山谷,同样严严实实落着百叶窗。在这里寻求灿烂阳光和美好景观的人,眼下似乎一个也没有。房间幽暗,一种被弃置的气味。笑傲江湖小说
她躲在院内灌木丛里四下查看。喉咙深处干得沙沙作响。我像小偷一样潜入这户人家。侵入私宅——我无疑在做违法的事。摄像头的图像势必成为确凿证据。
房子后头是利用山坡修建的足够大的日本风格庭园。有台阶,配有大块石头,步行道在其间如穿针引线一样连绵不断。杜鹃花丛同样修剪得整齐美观,色调明亮的松树在头顶伸过枝桠。前面还有个凉亭样的东西。凉亭里放着活动靠背椅式的躺椅,以便在那里休息看书。也摆着咖啡桌。点点处处有石灯笼,有庭园灯。
离开书房后,真理惠沿着幽暗的长走廊前行。几个房间开着门,每扇门都没锁。上次到这里来时没能看到那些房间。免色领她们看的,只是一楼客厅、楼下书房、餐厅和厨房(她用了一楼客用卫生间)。真理惠一个接一个打开那些未知房间。第一个是免色的卧室。即所谓主卧室,极大。带有衣帽间和浴室。有大双人床,床整理得非常整齐,上面搭着苏格兰花格床罩。没有住在家里的用人,可能是免色自己整理床铺。果真这样,也没什么可惊讶的。深棕色无花睡衣在枕边叠得中规中矩。卧室墙上挂有几幅小版画,似乎是出自同一作者之手的系列作品。床头也放有没看完的书。此人到处看书,无所不至。窗口面对山谷,但窗口不很大,落着百叶窗。
房子朝山一侧的窗口不大,全都严严实实落着百叶窗。所以没办法从窗口窥看房子里面。里面依然不闻任何声响。狗的叫声也听不到。唯独偶尔传来高树枝头鸟的鸣啭。前行片刻,房子后面另有一座车库,也是可容两辆车的面积。看样子是后来增建的,以便保管更多车辆。
拉开衣帽间的门,宽敞的空间满满一排衣服。成套西服少,几乎全是夹克和单件头轻便西装,领带数量也不多。想必没多大必要做正式打扮。衬衫无论哪一件都像刚刚从洗衣店返回似的套着塑料衣套。许多皮鞋和运动鞋摆在板架上。稍离开些的地方排列着厚度各所不一的风衣。此人用心收集够品味的衣服,精心保养。直接上服装杂志都可以。衣服数量既不过多,又不太少。一切都适可而止。
走下拐弯后的坡路时,房门出现了。门旁有铃。当然不能按铃。她绕了个大弯子躲开门前圆形停车廊,一边在这里那里的树下和灌木丛里隐蔽身体,一边沿着房子混凝土山墙顺时针方向前行。房门旁有可以停两辆车的车库。车库卷闸门落着。再前行几步,距主房不远的地方有一座民舍样别致的建筑,似乎是独立的客人用房。其对面有网球场。见到带网球场的人家对她是第一次。免色在这里到底和谁打网球呢?不过看上去这网球场好像很久没有使用了。没有拉网,红沙土上有很多落叶,划出的白线也完全褪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