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六章 费尽心机的一夜
“这是另一回事。我觉得,您在这里把两个不同的原因混在一起了,而这是非常靠不住的。但是,我倒想请问,如果您是神,又将怎样呢?如果谎言被揭穿了,您也明白了全部谎言都是因为过去那个上帝而起的话?”
“什么?”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打了个哆嗦,但是转眼间控制住了自己,“脾气还不小呀!唉,咱们的气还不打一处来,是吗?”他仍旧用那种气人的居高临下的态度一字一顿地说道,“在这样的时刻还是心平气和一些好。最好现在您把自己看成是哥伦布,而把我看成是一只老鼠,犯不上为我生气。这办法昨天我就向您推荐过。”
“你终于明白了!”基里洛夫兴高采烈地叫道,“由此可见,甚至像你这样的人都明白了,那这道理还是可以明白的!现在你明白,拯救大家的全部希望就在于向大家证明这一道理。谁来证明呢?我!我不明白迄今为止,一个无神论者既然知道没有上帝,为什么还不立即自杀?认识到没有上帝,而又不同时认识到他自己已经成了神——这是荒唐的,否则就一定会自杀。如果你认识到你就是沙皇,你就不会自杀了,而是位居九五之尊,享尽荣华富贵。可是第一个认识这道理的人就一定要自杀,要不然,谁来开这个头并证明这道理呢?因此为了开这个头并证明这道理,我就非自杀不可。我还只是个身不由己地当了神的人,我很不幸,因为我必须表现出我能够为所欲为。所有的人之所以不幸,就因为大家都害怕为所欲为。人之所以迄今为止是不幸的和可怜的,就因为他害怕在最主要的问题上为所欲为,而只是像个小学生那样搞点擦边球。我非常不幸,因为我非常害怕。恐惧乃是人发出的一种诅咒……但是我一定要为所欲为,我必须确信我不信上帝。由我开头并由我结束,我一定要把门打开。我要拯救芸芸众生。只有这样才能拯救所有的人,并使下一代脱胎换骨,超凡脱俗;因为照我的看法,人在现在这样的肉体凡胎的情况下,没有过去那个上帝是无论如何活不下去的。我花了三年时间寻找我的神性的标志,而且找到了:我的神性的标志就是我能够为所欲为!这就是我可以在主要问题上用来表现我的桀骜不驯和我的新的可怕的自由的一切。因为这自由的确很可怕。我要自杀,就是为了要表明我的桀骜不驯和我的新的可怕的自由。”
于是他带着一种狂热指了指前面点着油灯的救世主像。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气坏了。
“吃吧,只要吃得下。”
“可见他还是信仰他的,而且还点了油灯;这该不是‘以防万一’吧?”
“噢,当然,再说这也无所谓。不过现在对于我这就不是无所谓啦:您想,我几乎压根儿就没有吃过饭,因此我想,假如这只鸡现在您已经不吃的话……怎么样?”
基里洛夫不言语。
“这就是他独立思考的结果。”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悻悻然想道。
“是的,关于传单的事也写。不过,我念您写。要知道,对您反正一样。难道这种时候写什么内容会使您感到不安吗?”
“我必须表明我不信上帝。”基里洛夫在屋子里踱着方步。“对我来说,没有比没有上帝更高的思想了。整个人类史都可以为我作证。人为了能够活下去而不自杀,想来想去想出了个上帝,这就是迄今为止的整个世界史。在世界史上,只有我一个人头一次不愿想出个上帝来。我要让人们永远知道这点。”
“今天夜里我已经认定,这对我反正一样。我可以写。关于传单的事?”
“不会开枪自杀了。”彼得·斯捷潘诺维奇焦灼地想道。
“我吃过了,您管不着;闭嘴!”
“我说,是这么回事,依我看,您的信仰可能比牧师还虔诚。”
“这怎么说呢,恭维?话又说回来,茶也是冷的——这说明,一切都底朝天了:不,这里发生了某种靠不住的事。啊!那边窗台上,在盘子里,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他走到窗口)。哦,原来是米粥炖老母鸡……但是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动呢?这说明咱们的情绪不好,甚至连老母鸡都……”
“信仰谁?信仰他?听我说,”基里洛夫停住了脚步,两眼一动不动地、狂乱地望着前面,“听我告诉您一个大道理:世上曾有这么一天,在尘世的中央树起了三座十字架。十字架上有个人十分信仰上帝,他对另一个人说:‘今日你要同我在乐园里了。’这天结束了,两人都死了,去找乐园,可是既没有找到乐同,也没有找到复活。那人说的话没有应验。听我说:这人是全世界最崇高的人,他创造了这世界所以存在的东西。没有这个人,整个地球以及地球上的一切,就将是一片疯狂。无论是过去,也无论是今后,甚至到出现奇迹,始终都没有这样的人。这奇迹就在于过去没有,将来也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人。如果是这样,如果自然法则连这人也不怜惜,甚至连自己的奇迹也不怜惜,而是迫使他也生活在谎言中,并为这谎言而死,那么,这样一来,整个地球也就成了一派谎言,建立在谎言和愚蠢地嘲弄人的基础上了。由此可见,地球的法则本身也无非是一派谎言和魔鬼演出的滑稽剧。如果你是人的话,请回答我,活着又为了什么呢?”
“我不愿意把您看成老鼠。”
“不过,”彼得·斯捷潘诺维奇猛地抬起头来,一面还在继续吃着,“不过,是不是该谈正事了呢?咱们绝不会打退堂鼓吧,啊?那张字据呢?”
“您要让谁知道呢?”他煽动道,“这里只有我和您,您要让利普京知道吗?”
他霎时便坐到桌旁,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狼吞虎咽地扑向食物,大嚼起来;但与此同时他又无时无刻不在观察自己的牺牲品。基里洛夫则又生气又厌恶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好像眼睛离不开他似的。
“我要让大家知道;大家都会知道这点的。没有任何秘密不会最终暴露出来。这是他说的。”
“那就谢谢了,吃完后还要喝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