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 瘸腿女人
“他是谁?”
“您不用道歉,我不怕您。那时候我还不过是奴才所生,现在自己也成了奴才,跟您一样的奴才。我们俄国的自由主义者首先是奴才,他正在张望:可以给谁擦皮靴。”
“尼古拉·斯塔夫罗金。”
“我根本无意说这话……您怎么啦!”
“我们都是纸糊的人。”沙托夫又说了一遍。
我们沉默了大约一分钟。
“不过话又说回来,搭乘移民船远涉重洋,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尽管抱着‘以切身的经验去了解’这种目的,说真的,这样做总必须抱有某种舍身忘我的坚定精神……可你们是怎么从那里逃出来的呢?”
“拿了他们二十戈比,却把自己的一百卢布拱手相送。”
“我写信到欧洲去给一个人,他给我寄来了一百卢布。”
“主啊!”我笑了起来,“您要‘以切身经验来体验’,还不如在农忙时节到咱们省的什么地方去呢,偏要瞎折腾跑到美国去!”
“有什么好说的。前年,我们三个人用最后一点钱乘上一艘移民船到美利坚合众国去,想亲身体验一下美国工人的生活,想用这样的方式以自己的切身经验亲自检验一下一个人处在最艰苦的社会地位到底是什么状况。我们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到美国去的。”
“我们在那里当工人,受雇于一个剥削者,在他那里的俄国人一共六人——有大学生,甚至还有从自己庄园里跑出来的地主,甚至还有军官,大家到这里来都抱着同样宏伟的目的。于是大家就干活,风里来雨里去,受苦受累,最后我和基里洛夫走了——我们病了,受不了了。那个剥削我们的老板在结账的时候克扣我们的工资,按合同本应给我们每人三十美元,可是他只付给我八美元,付给他十五美元;在那里他们还不止一次地打我们。失业后,我和基里洛夫卧病不起,只能在那个小镇的地板上躺了四个月;他想他的心事,我想我的心事。”
“难道你们去过美国?”我很诧异,“您从来没说过呀。”
“难道老板还打你们,在美国?这是怎么回事,想必你们骂他了吧!”
“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说,您对德国人都入了迷,”我笑道,“咱们从德国人身上毕竟捞到了好处,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沙托夫说话的时候,按照他的老习惯,两眼一直死死地盯着地面,甚至发火的时候也这样。这时他突然抬起头来。
“什么话中有话!我看,您在笑……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说得对,我压在一块石头底下,压趴下了,但还没有被压死,还在垂死挣扎;这比喻说得好。”
“您想知道这人的姓名吗?”
“擦什么皮靴?您是不是话中有话?”
“我是说基里洛夫。我跟他在那里的一间农舍的地板上躺了四个月。”
“绝对没有。相反,我和基里洛夫立刻认定:‘在美国人面前,我们俄国人不过是不点大的小孩,必须生长在美国,至少也应当跟美国人多年相处,才能与他们平起平坐。’结果怎样呢:买一件只值一戈比的东西,他们却动辄要我们付一美元,我们不但高高兴兴地照付不误,甚至还自以为买了便宜货。我们对一切都赞不绝口:招魂术、私刑拷打、左轮手枪、流浪汉。有一回我们坐车出去,可是一个人把手伸进了我的口袋,掏出我的梳头刷,竟梳起头来;我只能与基里洛夫面面相觑,认定这很好,这做法我们很喜欢……”
“谁?躺出了什么毛病?”
“奇怪的是,这些事不仅灌输进了我们的脑海,而且还照此办理。”我说。
“他这是在美国躺出来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