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七章 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的最后漂泊
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哭了。他用眼睛在寻找什么人。
“肯定是老爷。”那农夫听到他讲外国话便认定道,接着拽了一下瘦马。
“这不是她吗,她就在这里!”她抓住索菲娅·马特维耶芙娜的一只手,把她拉到他的身边。他感动地微微一笑。
“我的朋友们,”他说,“上帝之所以于我是必需的,因为他是唯一可以让大家永远去爱的人……”
“不,我不是军人,我……”
他果真皈依了上帝,或者是举行圣礼的庄严仪式使他受到了震动,从而唤起了他富于艺术感受的天性,但是,据说,他坚定地、十分动情地说的某些话,与他早先信念中的许多观点直接相悖。
“是军靴。”那农夫自鸣得意而又另有所指地插嘴道。
“我的灵魂不死之所以必需,因为上帝不愿做不公正的事,也不愿意完全扑灭在我心中一度燃起的对他的爱。还能有什么比爱更宝贵呢?爱高于存在,爱是存在之母,而存在又怎能不向爱倾斜呢?假如我曾经爱过他,并对我的这种爱感到欢喜——那他怎能把我和我心中的欢喜一齐扑灭,并把我们变成零呢?如果有上帝,我的灵魂就是不死的!Voilà ma profession de foi.”
“在我们这个罪恶的时代,”神父手里拿着一杯茶,从容不迫地开口道,“对至高的神的信仰,乃是人类在人生的所有苦难与考验中,以及在期望得到神许诺给虔诚的义人的永恒幸福中的唯一依靠。”
“是的,是的,我的朋友,我非常乐意,因为我很累了,不过我怎么爬上去呢?”
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好像整个人都复活了,一丝微笑掠过他的嘴唇。
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蓦地醒悟。
“Mon père, je vous remercile, et vous êtes bien bon, mais……”
“外来的老外常常坐火车到这里来,您脚上那双靴子也不像本地货……”
“上帝是有的,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请相信我,上帝是有的,”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恳求道,“摈弃您的观点,抛弃您的所有这些愚蠢的想法,哪怕一生就这一次呢!”(她好像没有完全听懂他的profession de foi。)
“这……您这是问我?”
“我的朋友,”他越来越精神振奋,虽然他的声音常常中断,“我的朋友,当我明白了……这个送上去让人打的半边脸的时候,我……我又立刻明白了另外的道理……J'ai menti toute ma vie,一辈子,一辈子!不过我倒希望……明天……明天我们大家能离开这里。”
“难怪我们瞧着您像是出来散心似的,是吧?”那个麻利的小媳妇又好奇地问。
“要是您不见怪,我们说不定可以给您捎个脚,只要您乐意。”
“完全不要mais,根本不用mais!”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从椅子上跳起来叫道,“神父,”她向神父说道,“他,他这人就这样,他这人就这样……过一小时,必须听他再忏悔一次!瞧,他就是这样的人!”
那麻利的小媳妇跟那农夫窃窃私语了一阵。
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克制地微微一笑。
“这麻利的小媳妇太好奇了,”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暗自生着闷气,“瞧他们打量我时那副模样……mais enfin……总之,也真奇怪,倒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似的,其实我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们的事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