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七章 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的最后漂泊
“他说到一位黑头发的贵妇人,说了很长时间,您哪。”不过,索菲娅·马特维耶芙娜发现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的头发是金黄色的,而且完全不像他所说的那位“黑发女郎”,不由得满脸涨得通红。
“这里舒服。”那小媳妇鼓励道。
“黑头发的——他究竟说了什么?你说呀!”
“好,好,别忘了最微小的细节。”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鼓励她道。最后又讲到他们怎样动身,以及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怎样一直说呀说的说个没完,当时他“已经完全病了,您哪”,而到这里以后他又讲了甚至好几个小时,讲自己的一生,从最初的时候讲起。
“要不要尝尝,老爷。”女主人立刻客气地劝客道。
“你就说说他的生平吧。”
“这是什么呀?这是薄饼呀?Mais……c'est charmant”。
索菲娅·马特维耶芙娜突然张口结舌,似乎完全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刚进哈托沃村就遇见了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索菲娅·马特维耶芙娜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您是不是想来点伏特加,老爷?”
“等等,你先停一停,等一下;你干吗咚咚咚跟打鼓似的。首先,你本人是只什么鸟儿?”
“又酥又香!如果还能un doigt d'eau de vie就好啦。”
她凑合着三言两语地说了说自己的情况,从塞瓦斯托波尔讲起。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默默地听着,在椅子上挺直了身子,严厉而又咄咄逼人地直视着索菲娅·马特维耶芙娜的眼睛。
这是一座敞亮而又相当清洁的农民木屋,有三扇窗和两个房间;这说不上是大车店,而是一间供打尖歇脚的木屋,熟悉的过往旅客根据老习惯常在这里打尖。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大大咧咧地走进正厅,也忘了向主人问好,就坐了下来,陷入沉思。与此同时,经过三小时在潮湿的空气里的跋涉后,现在,一种异常愉快的温暖感突然传遍了他全身,甚至连在他背上短促地掠过的一阵阵冷战(那些特别神经质的人,在发寒热病时,从寒冷处来到温暖的房间,这现象十分常见),也使他感到一种异样的快感。他抬起头来,看见女主人正在炉子旁忙着煎薄饼,热气腾腾的薄饼的香味,使他的嗅觉顿时愉快地痒痒起来。他像孩子似的微笑着,凑到女主人身旁,忽然嘟囔道:
“这,我可一点也不会说,您哪,”她几乎带着哭声说道,“再说我几乎什么也没听懂,您哪。”
“这怎么行呢。”他非常莫名其妙而又胆怯地低语道,不过他还是跨进了木屋。“Elle l'a voulu,”好像有什么东西刺痛了他的心,可是他忽然又忘了一切,甚至忘了他已跨进木屋。
“胡说——你不可能完完全全什么也没有听懂。”
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踏上了摇摇晃晃的台阶。
一只绘有很大的蓝色花纹的大盘盛着薄饼端了上来——这是那种大家都知道的农家薄饼,摊得薄薄的,半是小麦粉半是其他杂粮,上面还浇了一层新鲜的热奶油,香甜无比,好吃极了。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津津有味地尝了两口。
“你干吗这么心惊胆战的?你干吗老盯着地面——我喜欢那种昂首挺胸,直视前方,敢于跟我争论的人。接着说吧。”
“要生茶炊吗?我们非常乐意。”
她谈到他们的相遇,她怎样兜售福音书,以及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怎样请一名农妇喝伏特加……
“要,正是要尝尝,而且……我还想请您给我来杯茶。”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活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