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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二章 游艺会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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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玩意儿?”在一小撮人中有一个从酒吧出来的人嘟囔道。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手是脏的呢?”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

“简直蠢透了。”

终于开始了“文学界的卡德里尔舞”。最近以来,城里随便什么地方,只要有人开始谈到即将举行舞会,肯定会有人立刻把话题引到这个“文学界的卡德里尔舞”上,因为谁也想象不出这到底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因此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好奇心。要取得成功,再没有什么比这种期待更危险的了,结果是——多么令人扫兴啊!

“难道连你们也不知道?哎呀!这里可出了一件悲剧式的风流韵事:利扎韦塔·尼古拉耶芙娜直接从首席贵族夫人的马车上下来,坐上了斯塔夫罗金的马车,在光天化日之下跟‘这位后者’溜到斯克沃列什尼基去啦。仅仅在一小时前,连一小时也不到。”

在那以前一直关着的贵宾厅的侧门突然打开了,蓦地出现了几个戴面具的人。观众迫不及待地把他们围住了。整个酒吧的人直到最后一个一下子全都拥进了大厅。戴面具的人各自站好位置后准备跳舞。我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恰好在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冯·连布克和将军的身后找到了一个位置。这时一直不知去向的彼得·斯捷潘诺维奇也跳到了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的身旁。

“怎么?什么?”我们大家都嚷嚷开了。

“我一直在酒吧里照应。”他悄声道,样子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不过他那样子是故意装出来的,目的是存心气她。她气得满脸通红。

而这时候在贵宾厅,在公爵的参与下,已形成三组稀稀落落的卡德里尔舞。小姐们在跳舞,她们的父母则在快乐地看着她们。但是就在这时候,在这些可敬的人物中,已经有许多人在思忖,让他们的姑娘们开心一阵以后,他们该如何及时脱身,而不是等到“闹出乱子”来的时候。简直所有的人都确信肯定要出乱子。我很难描写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当时的心态。我没有同她说话,虽然我好几次走到她身边,与她离得相当近。我进门时曾向她问好,她没有答理我,也没有看见我(倒的确没有看见)。她的脸是痛苦的,目光轻蔑而又高傲,但迷惘而又惊慌。她分明很痛苦地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是为了什么,又为了谁呢?她一定得离开这里,最要紧的是必须把丈夫带走,可是她却留了下来。从她的脸色就可以看出,她的眼睛已经“完全看清楚”了,她再没有什么可等待了。她甚至都没有叫彼得·斯捷潘诺维奇过来(他自己也仿佛在躲着她;我看到他坐在酒吧里,显得非常快乐)。但是她还是留在了舞会上,一刻也没有让安德烈·安东诺维奇离开她。噢,她直到最后一刻都会以最真诚的愤怒严词驳斥对他的健康状况的任何暗示,甚至今天上午也不例外。但是现在她对这一点想必也看得一清二楚了。至于我,我第一眼就看出安德烈·安东诺维奇的神态比今天上午还糟糕。似乎,他正处在某种神思恍惚中,甚至都不完全明白他现在在哪儿。有时候,他会突然以出乎意料的严厉神态环顾四周,比如说,他就这样回头看了我两次。有一回,他还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开始的时候声音很清楚,很响,可是说了一半,没有把话说完;这时刚好有一位老实巴交的老官员站在他身旁,他几乎在他身上引起了恐慌。但是就连这另一半老老实实坐在贵宾厅里的观众,也脸色阴沉和害怕地躲着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同时又用非常奇怪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她丈夫,这类目光,就其专注和直露而言,与这些人的惊恐不安很不和谐。

我至今还似乎隐隐约约地看到整个这一夜及其发生的种种近乎荒唐的事,以及第二天凌晨发生的可怕“结局”,简直像做了一场岂有此理的噩梦,而且这构成了(起码对我是这样)我这部记事的最沉重的部分。我虽然去舞会时已经晚了,但还是赶上了它的末尾——它竟会结束得如此之快,真是命中注定。当我到达首席贵族夫人府邸的大门口时,已经十点多了;曾在这里进行讲演和朗诵的不久前的那座贵宾厅,尽管时间很短,却已经收拾好了,并像原来计划的那样,准备充当供全城人跳舞的主要舞厅。但是,尽管在这天上午我对舞会的状况不敢乐观——我还是未能预料到全部真相:上层圈子里的人居然没有一家前来参加舞会;甚至地位稍高的官员亦付阙如——这一点就非常惹人注目了。至于太太小姐们,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方才的估计(现在已经显而易见:十分阴险)竟大错而特错了;来的人非常少;四个男士也不见得能摊上一个女士,而且是怎样的女士啊!部队尉官们的“不入流”的太太,省邮政总局和市府衙门里形形色色小人物的女眷,三名郎中太太和她们的女儿,两三名穷光蛋的地主太太,我在上面有一回提到过的那名录事的七个女儿和一个侄女,一些商人老婆——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想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些下三烂吗?甚至商人们也有一半没有来。至于男士,尽管敝城的显要全体缺席,仍旧密密麻麻地来了一大片,但却给人留下了一种举止轻浮、形迹可疑的印象。当然,这里也有一些举止极其文静、对人恭敬有加的军官们和他们的妻子,还有一些非常听话的家长,比如那个录事,那名有七个女儿的家长。所有这些老老实实、地位卑微的人的光临,正如这些中有一位先生所说,也可说是“出于无奈”吧。但是,从另一方面看,大批爱凑热闹的人,此外,还有大批我和彼得·斯捷潘诺维奇不久前怀疑他们没有票混进来的那些人,较之今天上午,似乎也增加了。所有这些人暂时都坐在酒吧里,也有些人一进门就直接进了酒吧,仿佛这里是他们事先早就约好的地点似的。起码我是这么感觉的。酒吧就设在穿廊式房间的尽头,设在一个宽敞的大厅里,普罗霍雷奇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带着俱乐部厨房里全部令人馋涎欲滴的东西,以及陈列得颇富诱惑力的各种拼盘和佳酿。我发现这里有些人的外衣破破烂烂,穿的服装十分可疑,太不适合来参加舞会了,显然,有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他们清醒过来,而且也就短时间清醒,还有天知道从哪弄来的一些外地人。当然,我知道,照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的设想,她打算举办一个非常民主的舞会,“即使是一些小市民,只要他们肯花钱买票,也不应拒之门外”。这些话她可以大胆地在自己的委员会说,因为她深信,敝城的小市民都是一些穷光蛋,他们中的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去买票。但是我还是怀疑,尽管委员会很有些民主精神,怎么可以放那些阴阳怪气、几乎穿得破破烂烂的人进来呢。但到底是谁放他们进来的,放他们进来又抱着什么目的呢?利普京和利亚姆申已经被拿掉了他们作为主持人的蝴蝶结(虽然他们参加了舞会);但是,我感到惊奇的是,利普京的职位居然由前不久与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干架因而使白天的讲演会大出其丑的那个神学校学生所替代,利亚姆申的职位则由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所替代;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希望出现什么好事呢?我努力想听听大家到底在说什么。有些意见古怪得令人吃惊。比方说,有一小撮人肯定,斯塔夫罗金与丽莎的事,完全是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精心策划,一手造成的,为此她还得到斯塔夫罗金的一笔酬金。甚至还点明了这笔酬金的数目。又有人断言,她甚至安排这游艺会也是抱着同一目的;因此,城里有半数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后才没有来,而连布克则惊愕得“疯疯癫癫”,因此她现在都把他当疯子般“到处领着”他——说到这里便引起一阵哄堂大笑,这笑声嘶哑,古怪,而且别有所指,笑而不语。大家还批评舞会,说得很难听,还毫不客气地骂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总之,在这儿一片杂乱无章、时断时续、醉话连篇、很不安分的闲谈声中,很难听清楚什么和得出什么结论。这里的酒吧间还盘踞着一些普普通通的前来找乐子的人,甚至还有一些对任何事也不会感到惊奇,任何事也吓唬不了她们的女士,她们非常可爱,非常快活,大部分是军官太太,是跟着她们的丈夫一道来的。他们三五成群地坐在一张张小桌旁,在非常快乐地喝茶。对于半数前来参加舞会的公众,酒吧成了他们舒适的栖身地。但是,再过若干时候,这一大帮人就将蜂拥而出,拥向大厅;真是想起来都让人觉得可怕。

“正是这一点刺痛了我的心,我突然开始看出点苗头来了,安德烈·安东诺维奇可能有病。”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后来向我承认。

是的,又得赖她!大概,方才,在我跑出去以后,她跟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决定,舞会照常举行,她也照常去参加舞会——之后,大概她又到安德烈·安东诺维奇的书房去了一趟(安德烈·安东诺维奇在“讲演会”上已经被彻底“压垮”了),又施展出她的全身魅力,把他硬拉着,让他跟她一起去。但是现在她想必痛苦极了!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离开!究竟是她的自尊心在折磨她呢,还是她简直六神无主了——这,我也说不清。尽管她十分高傲,也只好低三下四地和面带笑容地试着跟某些太太们交谈,可是那些太太却立刻慌了手脚,用一些单音节的、不信任的“是,您哪”和“不,您哪”来敷衍塞责,分明躲着她。

“唉,难道您还不知道?”他假装惊讶地叫道,装得很像,“斯塔夫罗金和利扎韦塔·尼古拉耶芙娜呀?”

“哪怕现在您不来骗我呢,不要脸的东西!”她脱口骂道,声音响得几乎连观众中都有人听到了。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急忙退到一边,神态非常得意。

“怎么回事?谁是她撮合的?”

很难想象还有什么讽喻比这个“文学界的卡德里尔舞”更可怜、更庸俗、更平庸、更平淡乏味的了。想不出任何东西能比这更不适合我们公众的胃口了,然而想出这个玩意儿来的据说是卡尔马津诺夫。不错,是利普京跟曾经参加维尔金斯基家晚会的那个瘸腿教员一起商量后排练的。但这毕竟是卡尔马津诺夫出的馊主意,甚至据说他自己还想化装起来扮演一个与众不同的独立角色哩。卡德里尔舞由六对可怜的乔装打扮的人组成——甚至也算不上乔装打扮,因为他们穿的衣服跟大家一样。比如说,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先生,高高的个儿,穿着燕尾服——总之,穿的衣服跟大家一样——蓄着一部令人肃然起敬的花白胡子(不过包了起来,这就是他的全部打扮),他的所谓跳舞,实际上就是道貌岸然地在一个地方频频踏着碎步,几乎原地不动。他用温和的但是嗄哑的男低音不断发出一些声音,正是这种嗄哑的声音用来影射一家著名的报纸。在这个角色对面跳舞的是两个巨人X与Z,这两个字母分别别在他俩的燕尾服上,至于这X与Z影射什么,却一直未予说明。“正直的俄罗斯思想”由一位中年先生扮演,他戴着眼镜,穿着燕尾服,戴着手套,而且——戴着镣铐(真镣铐),这“思想”的腋下夹着公文包,公文包里有一份什么“案卷”。衣服口袋里则露出一封从国外寄来的打开的信,这封信对于一切心存怀疑的人是一个证明,证明“正直的俄罗斯思想”的确是正直的。这一切均由主持人予以口头说明,因为从口袋里露出的那封信是无法阅读的。“正直的俄罗斯思想”在举起的右手中拿着一杯酒,似乎想发表祝酒词。在它的两侧并与它并排,有两个剪短发的女虚无主义者在踏着碎步,Vis-à-vis跳舞的也是一位上了岁数的先生,穿着燕尾服,但是手里拿着一根很重的大棒,似乎在扮演一家虽非在彼得堡出版,但却是一家令人望而生畏的出版物:“给你一下——就得见血。”尽管他手拿大棒,可是他却怎么也受不了那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正直的俄罗斯思想”的眼镜,因此他竭力看着两边,当跳pas de deux时,他不断地弯腰,旋转,简直不知怎么做才好了——大概,他受到良心折磨,以至于此……这些异想天开的愚蠢把戏,我也实在记不住许多;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套,因而到最后我简直感到既痛苦又羞愧。与我同样似乎是羞愧的感觉也反映在所有观众的脸上,甚至那些从酒吧来的最阴阳怪气的人也一样。若干时间内,大家都默不做声,莫名其妙而又愤愤然看着。人在羞愧中往往容易生气,容易玩世不恭。慢慢、慢慢地,我们的观众开始瓮声瓮气地发起了牢骚。

“就是说我也不敢肯定,但是城里已经在大轰大嗡地说就是她撮合的。”

我至今都闹不清,我自己也感到奇怪,当时我怎么会向他大叫大嚷的。但是我完全猜对了:几乎毫厘不爽,一切正如我对他说的那样和后来终于查明的那样发生的。主要是他透露这消息时做假的手法太明显了。他进屋后不是立刻就讲这条头等重要的特别新闻,而是假装似乎他不说我们也早知道了,而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是不可能的。即使我们知道了,当他开始谈这件事时,我们也不可能一言不发。再说他也不可能听到城里在“大轰大嗡”地谈论首席贵族夫人,其原因也是因为时间太短。此外,他在说这条新闻时曾有两三次有点无耻和轻佻地微微一笑,大概认为我们已经完全成了被他欺骗的傻瓜了。但是我已经顾不上管他;主要事实我是相信的,便情不自禁地从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家跑了出来。这件意外灾祸刺痛了我的心,我痛苦得几乎落下了眼泪;是的,也许,我还哭了。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急忙去找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可是这个叫人恼火的老家伙又不肯开门。纳斯塔西娅十分恭敬地对我悄声道,他已经安息,但是我不相信。在丽莎家,我问了她家的用人;他们证实丽莎的确跑了,但是他们自己一无所知。家里出现了一片惊慌;有病的太太几次出现了昏厥;而守候在她身旁的是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我觉得要把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叫出来是不可能的。关于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在我的询问下,下人们证实,最近这几天,他一直在他们家到处乱窜,有时一天来两次。仆人们很伤心,在谈到丽莎的时候都带着一种特别的敬意;大家都爱她。她毁了——对此我毫不怀疑,但这事的心理方面我却一点不明白,尤其在昨天她与斯塔夫罗金吵了一架以后。跑遍全城,到那些熟悉的、幸灾乐祸的人家去到处打听情况(这消息现在当然家喻户晓),我又感到厌恶,也有失丽莎的体面。但是奇怪,我跑去找达里娅·帕夫洛芙娜,她竟不肯见我(从昨天起,斯塔夫罗金家对任何人都不接见);即使我见到她,我也不知道我能对她说些什么,以及我跑来找她干吗?从她那里出来后我又去找她哥哥。沙托夫愁眉不展和一言不发地听完了我告诉他的事。我要指出,我去找他时,他正处在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郁闷的心情中;他心事重重,若有所思,仿佛勉为其难地听完了我的话。他几乎什么话也没有说,便开始在他那斗室里忽前忽后,从这个角落到那个角落地走来走去,比平素更甚地踏着他那双皮靴,发出橐橐橐的声音。当我已经开始下楼,他又在背后喊我,让我去找利普京:“你问他就全知道了。”但是我并没有去找利普京,而是走了很长一段路以后半道上又折了回来,又回过头来找沙托夫,我把门推开一半,没有进去,简短地、也不作任何解释地问他:“你今天要去看玛丽亚·季莫费耶芙娜吗?”对此沙托夫骂了我一声,于是我就走了。现在我先记下这事,以免忘了:那天晚上他曾特意到城边去看望玛丽亚·季莫费耶芙娜,因为他好久没有看见她了。他发现她身体尚好,情绪也佳,而列比亚德金则烂醉如泥,睡在第一个房间的长沙发上。这时是九时整。第二天我与他在大街上仓猝相遇,是他亲口这么告诉我的。已是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我才拿定主意去参加舞会,但已不是以“年轻的主持人”的身份去(再说,我那蝴蝶结也留在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家了),而是出于一种不可遏止的好奇心,我想去听听(不问长问短)敝城上下对今天所有这些事一般有何看法?同时我也很想去看看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哪怕远远地看她一眼也成。我方才那样匆忙地跑出她家,颇感内疚。

在敝城无可争议的大官中,出现在今天舞会上的只有一人——那位职位最高的退役将军。这位将军我已不止一次地描写过他,在斯塔夫罗金与加甘诺夫决斗之后,他曾在首席贵族夫人家,“为社交界迫不及待的心情打开了闸门”。他神气地在各个大厅里走来走去,东看看,西听听,竭力摆出一副样子:他到这里来主要是为了监督社会风气,而不是来寻找无可置疑的快乐。到后来,他就在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的身边坐了下来,一步也不离开她,分明在努力鼓励她和安慰她。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地位十分显赫,已经老到甚至可以忍受他的怜悯的程度。但是要她向自己承认,这个唠唠叨叨的老家伙所以敢可怜她,几乎庇护她,乃是因为他明白,他跟她在一起是她应当引以为荣的事——一想到这点,她就感到十分恼火。可是这将军很不识相,仍旧不停地唠叨。

接着我就慌慌张张跑出了她家。

“据说,一个城市没有七个正人君子就站不住脚,好像是七个,准确的数目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我市这七个……无疑的正人君子中有几位有幸参加了您的舞会,但是,尽管他们参加了,我却开始感到自己并不安全。Vous me pardonnerez, charmante dame, n'est-ce pas?我这么说是另有所指的,但是我去了一趟酒吧,很高兴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我们的宝贝厨师普罗霍雷奇待在那里可不是地方,他那吃食摊到不了天亮准会被人席卷一空。话又说回来,我在说笑话。我只想等着瞧‘文——学——界的卡德里尔舞’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上床睡觉。请原谅我这个年老的痛风病患者,我睡觉一向很早,我也劝您去‘睡觉觉’,就像人们aux enfants说的那样。要知道,我到这里来是为了观看年轻的美人儿……因为除了这里,当然,我哪儿也不会遇到这么多的大美人儿……都是因为隔着一条河,我又没法上那儿去。有一位军官……好像是轻骑兵军官的老婆……长得很不赖,很不赖,而且……她自己也知道她长得很不赖。我跟这个坏丫头说过话,很麻利,而且……女孩子们也一个个艳若桃李;但也不过如此;除了艳若桃李以外,就没什么了。不过,我看到她们还是很高兴。还有一些是含苞待放,就是嘴唇厚了点。总之,在俄国女人的美貌中,脸型不够端正,而且……而且有点像烙饼……Vous me pardonnerez, n'est-ce pas……,不过,她们都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笑眯眯的眼睛。这些含苞待放的花朵,有一两年,因为年轻,十分——迷——人。甚至有三年……以后就发胖了,而且一胖就不可收拾……并在自己的丈夫身上产生一种可悲的冷淡,从而大大促进了妇女问题的发展……如果我对这个问题理解得没有错的话……唔。客厅很漂亮,房间也布置得不错。本来可能要差些。音乐本来也可能要差得多……我不是说——必须这样。一个不好的印象是,总的说,女士少了些。至于打扮,我就不提了。不好的是,这个穿灰裤子的人竟放肆地公然跳起了康康舞。假如他是因为一时兴起,我倒可以原谅,因为他是本城的药剂师……但是十点多即使对药剂师也毕竟早了点……那里,在酒吧,有两个人在打架,也没有把他们撵出去。十点多,倘若有人打架,还是应当撵出去的,不管大伙儿是怎样的风气……我不是说半夜两点以后,那时候就必须向社会舆论让步——不过要是这舞会能开到半夜两点以后的话。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说话不算数,没有送花来。唔,她哪顾得上花呀,pauvre mère!至于可怜的丽莎,听说了吗?据说,这是背着大伙儿干的,而且……而且登台的又是这个斯塔夫罗金……唔。我该回去睡觉了……困得老是打盹——鸡啄米了。这‘文——学——界的卡德里尔舞’什么时候开场呢?”

我们听了都呆若木鸡。不用说,向他纷纷提出各种问题,但是让我们感到惊奇的是,他虽然“无意中”亲眼目睹了这件事,可是个中详情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这事好像是这样发生的:当首席贵族夫人带丽莎和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从“讲演会”出来,把他俩带到丽莎母亲的家(她一直足疾未愈),这时,离大门不远处,约有二十五步,有一辆不知谁的马车在等候。当丽莎在大门口跳下车后,竟直接向这辆马车跑去;车门开了,又砰的一声关上了;丽莎对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叫了一声:“请饶恕我!”她说罢,马车便一溜烟地向斯克沃列什尼基疾驰而去。我们急忙问:“这是约好了的吗?谁坐在那辆马车里呢?”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却回答说他什么也不知道;又说当然是约好了的,不过他并没有看清斯塔夫罗金是否坐在马车里;坐在里面的是老仆人阿列克谢·叶戈雷奇也说不定。我们又问:“您怎么会到那里去的呢?您怎么能肯定她是到斯克沃列什尼基去的呢?”他回答说,他在那里是因为正好路过,他看到丽莎后,甚至还跑到马车跟前(可还是没有看清马车里是谁,尽管他很好奇),而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不仅没有拔脚去追,甚至都没有设法阻拦丽莎,当首席贵族夫人大叫“她去找斯塔夫罗金了,她去找斯塔夫罗金了”的时候,他甚至还伸出手来拦住她,不让她叫。这时我忽地再也忍不住了,向彼得·斯捷潘诺维奇疯狂地叫道:“一切都是您这坏蛋安排好了的!你一上午就去干这个了。是你帮助了斯塔夫罗金,是你坐马车去的,是你让她上的车……是你,是你,是你!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他是您的敌人,他会把您也给毁了的!您要留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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